白银谷_成一【完结】(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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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īn阳两界?我不管!我忘不了六儿,我得去见六儿!”

  “听不听我的话,由你了。但你把你的六儿吓出一个好歹,在这yīn间世界你也不得安心吧?”

  “六儿会认得我,他是我的骨ròu,我吓不着他!”

  “六爷年幼,也许还不知惧怕。但你在他幼小的心底就留一个厉鬼的印象,叫他一生如何思念你?”

  “六儿会认我,会认出我没有死!”

  雨地又冷冷一笑,不再劝她。

  那时候,孟氏真是不相信自己不能重返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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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境,孟氏也冷静了一些。但她依然义无返顾地给自己的xing命定了价:不能见到六儿,不能与六儿重享亲qíng,她就去真死了。她只是为六儿留着这条xing命。

  失去了六儿,在这不yīn不阳的地界苟延残喘,哪如真去升天! 孟氏问过雨地,庵中有什么规矩。庵主说,什么规矩也没有,不qiáng求你剃度,不qiáng求你做佛事功课,也不qiáng求你守戒,尽可照你在阳间的习惯度日。因为外间大戒已经划定,想跳也跳不出去了,阳间红尘早远离我们而去,想贴近,已不可得。

  这叫无须受戒戒自在。 那时,孟氏对罩着自己的大戒,还没有多少感知。既然无须剃度,也不必更换尼僧的法衣,那今之身与往日何异?只设法给六儿的奶妈捎个讯,也就打通重回阳间的路了。奶妈是她的心腹,她就真是鬼身,奶妈也会见她的。

  但谁能替她送讯呢?庵中除了庵主雨地,再没有其他尼僧,只有几位未出家的女仆,都是中年以上的妇人。她们应该容易收买吧?

  原来,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她们都挣康家的钱,不便逾规的。更可怕的,是孟氏自己已身无分文来收买别人了。她现在才更明白,自己除了这条xing命,什么都没有了,以前的月例和私房,首饰细软,一切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留在了阳间。她已无身外之物,拿什么来收买别人?

  庵中供给一切衣食用度,要什么都给,只是不给银钱。就是庵主雨地,也有许多年没摸过银子了。庵中一切用度,都是康家现成送来。雨地已视银钱为废物。可孟氏却吃惊了:康家真是知道银钱的厉害!

  收买不了别人,那就只能依靠自己吧,岂能叫银钱将她与六儿隔离开?她的xing命既在,这两条腿就能动。没有车送轿迎,自家还能走路。

  她已经辨认清了,这处尼姑庵就在凤山之下,离康庄不是太远。凤山的龙泉寺,她每年都来一两次。从这里往康庄,不过是一路向北,坦途一条。

  孟氏便默默开始谋划:如何徒步暗探康庄。

  在她看来,一切都不在话下,惟一应该cao心的,是选一个恰当的时辰。雨地已经给她点明:

  外间世界都知道她已经死了。所以,在天光明亮的时候,她难以现身。但在夜深黑暗之时,康家也早门户紧闭,无法与六儿联络。那就只能在huáng昏时候吧?此时天色朦胧,门禁又未闭。

  但再一想,觉huáng昏也不妥。康家是大富之家,对门户看管极严。她在康家十多年,知道康家对huáng昏时候的戒备,是一天中最严密的:就怕qiáng人在huáng昏蒙混入宅,潜服至夜间行窃。

  那就选在凌晨?康家有早起习惯。尤其是cao练形意拳的男人,讲究天光未启时开练,所以大宅的侧门早早就能出入了。早起初时,人不免残留了睡意,迷迷瞪瞪的,警觉不灵。她以一妇人之身出入,不会引起注目吧。而此时,六儿当在酣睡,奶妈崔嫂肯定已经起来了。先见崔嫂,容易说清真相,也吓不着六儿。 就选在凌晨吧。

  孟氏急于见着六儿,只粗粗做了这样的谋划,以为一切都妥帖了。她选了身平常的衣服,还暗暗预备了一点gān粮,就决定立即成行。

  直到临行前夜躺下来,才发现必须于夜半就动身:还有二十多里路要走呢。孟氏从来不曾徒步走过这样远的路程,也不知需要多少时辰。反正赶早不赶晚吧,动身晚了,怕凌晨赶不到康庄的。

  可夜半动身,又如何能开启这尼庵的山门?这尼庵在夜间也要门户紧闭,由女佣上锁的。

  她如何能说通女佣,为她夜半开门?说要去野外念佛?恐怕说不动的:她依然无有本钱来收买女佣。

  这一夜,孟氏真是彻夜未眠。以前一切都不需要自己去亲手张罗,有事,吩咐一声就得了,自有人伺候。现在,不但得自己张罗,还失去了任何本钱和名分。这里的女佣,没人在将她当老夫人看待。真是yīn阳两重天了。

  但她一定要去见六儿。她一定要在这yīn阳两界之间,打通一条路。

  凌晨不行,就huáng昏?想来想去,终于也悟通了:就无所谓凌晨huáng昏吧,反正在山门未闭之时,就离开尼庵,往北走动。在天光未暗前,不进康庄就是了。只在陌生地界走动,不会有人将你当鬼看。等到天色朦胧时,不拘是huáng昏,还是凌晨,能蒙混进康宅就成。

  反正是横下一条心,不见着六儿,就不再回这尼庵!在外间游dàng,讨吃,也不怕。天也热了,在外间过夜,冻不着的。

  既然去做一件重于xing命的事,那一切都不在话下了。

  只延迟了一天,孟氏就选在午后,悄然离开了尼姑庵。

  其时,凤山也无多少游人,尼庵又处静僻的一道山谷中。走出凤山的这一段路程,还算顺当。未遇什么人,脚下也还有劲可使。出了凤山,路更平坦,还是慢下坡。可孟氏就觉着一步比一步沉重起来。再走,更感到连整个身子都越来越沉重,全压在两只脚上,简直将要压碎筋骨。

  咬牙又走了一程,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席地歪在路边。

  很喘歇了一阵,起来重新上路时,竟不会走路了:两脚僵硬着,几乎没了知觉。老天爷,她这双金莲小脚,原来是这样不中用!

  孟氏出身官宦之家,从小缠了这样一双高贵的小脚,整日也走不了几步路。到康家做了老夫人,那更不须走什么路。平时这样不多走路,也就不大明白自家不擅走路。现在,冷不丁做此长途跋涉,头一遭陷进这种困境,除了惊慌又能如何?

  如此láng狈,怎么再往前走!就是调头返回尼庵,也不知要挣扎多久吧?

  孟氏也只好调头往回返了,却依旧一步比一步艰难。没挣扎多久,她已是一步三摇,三步一歇。天色虽然尚早,却已觉得尼庵遥远无比,到天黑时候还能挣扎回去吗?

  就在这几陷绝境时,尼庵中一位女佣悄然出现。女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过来搀扶了她,一步一步艰难往回走。挨到山谷间,这女佣不得不背了她一程,才回到庵中。

  其时,真近huáng昏了。庵主雨地也没有多说什么,连脸面的表qíng也是依旧的,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只是吩咐女佣,多烧些热水,供孟氏烫脚。

  那一夜,孟氏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双脚。不眠之间,只觉剩下了发胀的双腿,再寻不到脚的感觉。她也失去了悲痛之感,没有想哭。就那样一直瞪眼望着黑暗,感觉着腿部的胀痛。

  她也几乎没有再想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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