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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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老号也催得急!看来户部一定发了公文,命西帮回京开业。”

  “可朝廷回銮的吉日,还没择定吧?朝廷不回銮,京饷就聚不到京师。只靠我西帮携资返京,就能救活京市?”

  “子寿兄,你我伺候户部多年,它哪有几个会理财的!谕令西帮返京,无非想遮去京市的萧条,以迎圣驾吧。”

  “但我们西帮带回的商资,哪能遮去京师萧条?现在的京师,可是一贫如洗了。”

  “要不我说户部无人会理财!” “官家还用得着理财?既能仗势敛财,恃权搜刮,无本万利,那还理什么财!朝廷缺钱花,就跟各省要;官吏缺钱花,就跟子民百姓要,都是唾手可得。”

  戴膺就放低声音说:“子寿兄,你正点到朝廷的要命xué位了。”

  李宏龄忙问:“朝廷的要命xué位?” “可不是呢!这次由拳乱洋祸引发的塌天大锅,朝廷吃亏吃在何处?就吃在这个xué位上:只知敛钱花钱,不知聚财理财。”

  “这是不差。但朝廷吃亏,还是没有坚船利pào,打不过人家。”

  “不会聚财理财,哪来坚船利pào?这一向我在沪上考察西洋银行,结识了几位洋人。相熟了,彼此说话也就少了遮拦。说起这次战祸,他们也觉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是得了便宜卖乖吧?”

  “我一个生意人,他们值得朝我卖乖?他们大感意外的,是清廷竟如此不经打,还没怎么呢,就一败涂地了。津京陷落之速,尤其出人意料!一国之都,竟形同一座空城!”

  “这倒也是。朝廷养了那么多官军,也没见调重兵去守城护驾,稀里糊涂就把京师丢了。”

  “洋人说他们也没调来重兵,总共也就一两万人马,更未正经结为联军。等攻下京城,八国还是八股军,各行其是。直到快入冬了,德帅瓦德西才来华就任联军司令。”

  “洋人兵马虽少,但人家是洋枪洋pào。”

  “子寿兄,我先也是这样想。可银行那几位洋人却说:坚船利pào,洋枪洋pào,固然厉害,可军费花销也十分巨大!”

  “他们这是讥笑大清国贫吧?” “自家贫弱,不叫人家讥笑也难。但这几位是银行中人,看世论事必先从银钱财政着眼。以彼之见,列qiáng动用坚船利pào,远渡重洋来攻中华,全凭各国政府有雄厚财政,说用军费,就能拨出军费。”

  “国富,自然花钱容易。” “但以这几位洋人的眼光看,大清即便大富,朝廷手中也不会宽裕。”

  “怎么会如此?”

  “我先也不信,但经人家一指点,我才恍然大悟。真是旁观者清!”

  “洋人怎么指点的?”

  “子寿兄,康熙以明君传世,留下一条‘永不加赋’的铁诏,你不会生疏吧?” “‘永不加赋’,当然知道……”

  “这道铁诏是康熙五十一年所立,及今近二百年了,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只田赋钱粮不变,朝廷手里哪能宽裕得了?”

  “洋人眼睛是毒辣!可朝廷不加赋,也未能藏富于民,子民百姓依然凄惶。”

  “这也正是洋人视大清财政无能的地方。朝廷死守了‘永不加赋’的铁诏,可又管不住各省、各州县明里暗里加赋加税,更管不住大小官吏中饱私囊。天下财富再多,也只是聚到各级官吏的私房中,国贫依旧,民穷也依旧。突遇国难,朝廷可不是要抓瞎!”

  “这真是一点不差!经乾嘉百多年盛世,大清国势也算qiáng盛了。可到道光末年太平天国一起

  ,朝廷高低筹措不来军费。着了急,竟bī着西帮捐纳买官!”

  “户部历年所收的京饷,哪一年够花过?平常年景尚且支绌,遇了战事,可不要抓瞎。洋人敢讥笑大清财政为无能财政,就是看透了为朝廷理财的户部,只管敛钱花钱,不管聚财生财。户部征收天下田赋钱粮,只为养活朝廷,并不管天下民生各业。尤其最易生财的工商业,竟被视为卑贱之业,实在匪夷所思!洋人更觉可笑的,是皇上总以为天下之财,即朝廷之财,常年不留积蓄,国库不存厚底。遇了国难,才临时敛天下之财,哪还能来得及?”

  “东西洋列qiáng,难道正是看透了大清的这种无能财政,才屡屡来犯吗?”

  “那几位洋人,是有此论。他们戏言:大清自诩为泱泱大国,初不以为然;后居华多年,才诚信斯言。大在何处?贵国官吏人数之庞大浩dàng,实在是举世无双;而官吏的假公肥私之普遍、之贪婪、之心安理得,更是世所罕见!贵国朝廷若能以正当赋税形式,将举国官吏假公肥私的庞大收入,缴纳国库中,那大清就真成了当今一大qiáng国。以如此殷实的国库作支撑,何愁抵御外敌来犯?以如此殷实的国库扶持农工商,又何愁民生百业不兴?民生百业兴,赋税便易征缴,国库也愈殷实。”

  “人家这讥笑之言,倒也是实话。”

  “东西洋列qiáng的财政,都是如此运作。人家国库常保有可观的财力,用于养活政府及其官吏的花费,只占小头;大头用于扶持民生各业。如此天长日久运作下来,国家哪能不qiáng大!”

  “洋式财政虽能qiáng国,却要断绝举国官吏的财路,谁愿意效仿!戊戌变法就殷鉴不远。”

  “可大清财政不变,就永远给东西洋列qiáng留下了一个致命的xué位。什么时候想欺负你,就朝这xué位来。点住这xué位欺负你,结果必定是赔款割地!越赔款越穷;越穷,你这xué位就越要命。”说至此,戴膺放低声音说,“若再来一次庚乱,恐怕清廷就无银可赔,只好举国割让……”

  李宏龄忙说:“你我生意人,免谈国事吧。”

  戴膺说:“我也不是爱管闲事。在上海,我本是想了解洋式银行的定制、规矩,人家却说你了解了也无用。我就问:怎么,我们华商就比洋商笨,学不来你们的银行?他们说:洋式银行须在洋式财政中才能立足。由此引出议论,评说国朝财政。”

  “洋人当然不想让我们仿办银行。”

  “这倒也是。这几位洋人一面数落大清财政无能,一面又说:这种无能财政于贵国无利,但于你们西帮却是最有利!”

  “怎么能这样说?”

  “他们说:朝廷户部不会理财,才使jīng于理财的西帮有了生财的海阔天空!本该聚到国库的银钱,却聚到你们西帮的银窖里了。”

  “洋人眼睛是毒辣,可我们受的欺负,他们哪里知道?”

  “我可是对他们说:朝廷这种无能的财政,于你们东西洋列qiáng才最有利!这一次事变,你们只派了一两万人,用了一年多工夫,就挣走我们九万万两银子,这种好生意更是旷世罕见!”

  “静之兄,你也不怕惹恼洋人老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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