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陇西_马伯庸【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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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是怎么赶车的!大黑天的还跑那么快,不怕翻进悬崖摔死!”

  其中一名商人指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大骂,同伴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喂,小声点,你看清楚没有?那是赭色的马车,是军车,你找死啊。”

  旁边几个人忙着安抚焦躁的驴子,可驴子打着响鼻怎么都不肯听话,上颠下跳,背上的两驮货物眼看就要颠散了。这时队伍里一个穿着土褐色丝衫的人走到驴子跟前,右手按住驴脖子,左手按住驴臀,双手发力,驴子立刻被压住了。旁边有人塞过来一把麦穗,驴子一口嚼住,不再闹腾。

  “多亏了糜冲先生呀,多谢多谢。”商人千恩万谢。被称为糜冲的那个人笑了笑,把手拍了拍,说:“不用客气,大家同行上路,总得互相照应。前面就快到南郑了,可别在最后一段道上出什么纰漏。”

  “是呀是呀。”商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于是商队再度重新上路,接下来的十几里路没什发生任何事qíng。他们很幸运地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城内。队伍在城内广场稍微停留了一下,商人好心地问道:“糜先生不跟我们一起去住客栈吗?我认识这里的客栈老板,能给便宜点。”

  “不了,有朋友来接我。”糜冲客气地谢绝了商人的邀请,于是两人拱手道别。等到商队离开以后,糜冲自己转向了右边的大街,向前走过了三个路口又转左,他似乎对南郑城的环境相当熟悉。有好几队巡逻队与他擦肩而过,但都没注意到他。

  糜冲一直走到一家写着恒德米店的店铺前才停下脚,他走到店门前拍了拍门。一个米店伙计没好气地打开窗子嚷道:“没看见这里已经上门板了吗?明天再来吧。”

  “能不能帮帮忙,我只要买五斗米就够了。”糜冲露出恳求的表qíng。

  “多少斗?”伙计斜着眼睛问道。

  “五斗,不多也不少,多一分您给去点,少一分您给添点。”

  伙计掏掏耳朵,不耐烦地说:“好吧,你等会,这人真麻烦,五斗米还非今天买不可。”过了一阵,就听到门里一阵卸门板的响动,然后门开了。

  “快进来吧。”

  伙计催促着。糜冲迈步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随后伙计张望了一下外面的qíng况,转头打量了一番糜冲,换了一副表qíng说:“北边来的?”

  “正是。”

  “师君可还好?”

  “一切安康。”

  糜冲说完,从怀里拿出那张画着奇怪花纹的huáng符纸,递给伙计。伙计双手颤抖着接过去打开符纸,表qíng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念着什么。

  这时候从后屋走出了三名赤luǒ着上身、头扎皂巾的男子,还有两名未着簪的长发女子,一老一少。他们一进屋子,就与伙计一同跪倒在地,对着符纸不断叩头,两名女子甚至嘤嘤哭泣起来。糜冲立在一旁,一言未发。

  最后伙计站起身来将huáng符恭敬地收好,把其他哭泣的人搀扶起来,这才对糜冲说道:“我乃是五斗米道的祭酒huáng预。汉中不闻师君垂训很久,今日多谢大人送符信到此,叫我等复听师君圣言。”

  “唔,阆中侯希望你们能尽力协助我,这样他老人家也会很高兴的。”糜冲找了个位子坐下。

  “使君命令,我们自然是无有不从。”huáng预抱拳大声道,“汉中米道鬼卒现在有数千人,祭酒百人,全都奉使君号令。”

  糜冲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六章 二月二十六日

  二月二十六日,上午,“道观”。

  “你是说,你怀疑五斗米教与这一次的间谍事件有关系?”

  冯膺拿着荀诩的报告,皱起眉头表示自己的态度。荀诩答道:“是的,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五斗米教曾经被曹魏qíng报部门当做秘密管道使用,没有理由不认为他们会再利用一次。在第五和第六枚竹简上您可以查到相关的背景资料。”

  冯膺yīn沉着脸没有回答,而是机械地翻开了第五枚竹简。

  五斗米教是当年张鲁统治时候流行于汉中的宗教,教主张鲁自称为“师君”,教内中层管理人员称为“祭酒”,而普通的信徒则称为“鬼卒”。五斗米教信徒遍及汉中全境,根深蒂固。张鲁投降曹cao迁居到关中以后,五斗米教遭到了蜀国的严厉打击,但仍顽qiáng地在民间生存下来。汉中地区仍旧有许多信徒们搞地下集会,来遥拜已经被曹cao封为阆中侯的张鲁。等到张鲁死后,他的儿子张富继承了阆中侯的爵位,汉中的信徒们认为他是教宗的继承人,转奉他为新的师君。

  “目前张富就在洛阳居住,假如曹魏派间谍前来的话,应该会打着他的旗号来换取信徒们的合作。”

  荀诩恭敬地把双手垂在两侧,希望能换取这位主管的首肯。没有他的批准,靖安司没法采取大规模的行动。

  冯膺把竹简搁到了案几上。“这份报告我会考虑的,但现在我们恐怕更加需要的是审慎。”

  “为什么?”荀诩大声问。冯膺不喜欢他这种直言不讳的态度。硬梆梆地回答:“你忘了吗?上次勉县只是逮捕了一名涉嫌杀牛的五斗米信徒,结果就导致一个村的信徒围攻县尉。我军在四月份就要对曹魏发动一次新的攻势,一定要确保后方的稳定。”

  冯膺把“稳定”二字咬得很清晰,他可不希望现在出什么大乱子。

  荀诩有些怒火中烧,他有些不客气地说道:“我会很‘稳定’地去查五斗米教,请您放心。”

  “清查五斗米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资源。比起这个未经确定的推测,设法保护好弩机技术的源头才是更重要的吧?”冯膺在手里转着毛笔,慢条斯理地回答,他见荀诩脸色不太好,又补充道:“你的建议我会提请丞相府审议的。牵涉到宗教事务,就不是我们司闻曹就能做主的了。”说完随手把这份报告丢到了后面的竹简堆里。

  荀诩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份报告会被压到汗牛充栋的竹简之间,逐渐被人遗忘,直到几百年后的某一天被人挖出来,到那时候无论是五斗米教还是蜀国恐怕都已经灭亡很久了。

  他见无法说服冯膺,只得愤愤地离开道观。冯膺对他的排挤已经到了如此露骨的地步,这让他异常愤怒。迎面狐忠走过来,他见荀诩气色不好,过去打了个招呼。荀诩将报告的事说给他听,狐忠听罢后笑了笑:“荀孝和啊荀孝和,你该好好了解一下官僚世界才是。”

  “我一直以为只要知道谁通敌、谁卖国就够了。”

  狐忠促狭似的挤挤眼睛:“那可是一个充满了含沙she影和闲话的世界,等着我们去挖掘呢。”

  “嘿,这可是我们靖安司的工作……”荀诩有些láng狈地回答。

  “你要的人我下午就把他们调过去,他们可都是些能gān的家伙……”狐忠看到冯膺在朝这个方向看来,故意提高嗓音说,然后压低了嗓门:“去查查了去年戊字开头的巡察记录,你会有些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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