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_卡森·麦卡勒斯【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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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被爱者,也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最最粗野的人也可以成为爱qíng的触发剂。一个颤巍巍的老爷子可能仍然钟qíng于二十年前某日下午他在奇霍 街头所见到的陌生姑娘。牧师也许会爱上一个堕落的女人。被爱的人可能人品很坏,油头滑脑,染有不良恶习。是的,恋爱者也能像别人一样对一切认识得清清 楚楚——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的感qíng的发展。一个顶顶平庸的人可以成为一次沼泽毒罂粟般热烈、狂放、美丽的恋爱的对象。一个好人也能成为一次放dàng、堕 落的恋爱的触发剂,一个絮絮叨叨的疯子没准能使某人头脑里出现一曲温柔、淳美的牧歌。因此,任何一次恋爱的价值与质量纯粹取决于恋爱者本身。

  “哦,这不过是一颗橡实,”她回答道。“是我在大爸爸死的那天下午捡的。”

  四

  李蒙向胖墩麦克非尔招了招手,他是和梅里芮恩与“卷毛”亨利福特坐在一起的。“我今儿个走到臭水湖去钓鱼,”他说,“半路上我抬起脚来要跨过一样东 西,我起先还以为那是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可是我正要跨,它忽然动弹了。我再仔细瞧瞧,原来脚底下是一条大鳄鱼,有前门到厨房那么长,身子比猪还要 粗。”

  咖啡馆里有些骚动,爱密利亚小姐迅速地转过脸来。李蒙表哥进来了。那罗锅跟每天晚上一样,高视阔步地走进咖啡馆。当他走到房间正中心时,他突然收住脚 步,机灵地四处望望,把来的人的qíng况在心里掂上一掂,当即作出决定,这天晚上要表现出什么样的qíng绪。这罗锅是个挑拨离间的能手。他喜欢看人家吵架,不 用开口讲一句话,就能奇迹般地让人们对打起来。就是因为他,那一对姓芮内的孪生兄弟两年前为一把小摺刀吵翻了,从此以后两人没说过一句话。那回吕伯威 尔邦与罗伯特加尔韦哈尔大打出手,他在场;他也列席了他来到镇上后这件事引起的一系列殴斗。他到处嗅嗅,每一个人的隐私他都一清二楚。一天二十四小 时,只要没在睡觉他就要管闲事。可是说来奇怪,尽管如此,咖啡馆之所以生意兴隆,还全亏小罗锅。只要他在场,气氛就活跃了。当他走进房间时,人们在刹 那间总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因为有这位爱管闲事的家伙在场,你可说不准什么命运会落到你头上来,也说不准房间里会突然出什么事。人们越是感到前面可能有 什么乱子和祸事临头,就越是放纵自己及时行乐。因此当小罗锅走进房间时,每一个人都扭过头来瞅瞅他,随即到处响起了聊天声和拧瓶塞的声音。

  这是她向他表示爱的一种方式。在最细微和最重大的问题上,他都受到她的信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的藏酒图保存在哪儿,从那张图上可以看出哪些威士忌埋 在附近什么地方。只有他一个人有办法取到她的银行存款和她放古董的那口柜子的钥匙。他可以随便从现金柜里取钱,大把大把的拿,对于钱币在他口袋里发出 的清脆的叮当声,他是很欣赏的。爱密利亚的一切产业也等于是他的,因为只要他一不高兴,爱密利亚小姐就慌了神,到处去找礼物来送给 他,以致到现在,手边已经没剩下什么可以给他的东西了。她唯一不愿与李蒙表哥共享的生活经历就是对那十天婚姻生活的回忆。马文马西是他们从来没有谈论 过的唯一话题。

  亨利马西仍然没有作声。他吃东西时很小心谨慎,咽食物时不发出一点声音,贪食的程度还及不到李蒙表哥的三分之一,后者口口声声说胃口不好,却一次次把 盆子里添加的菜都吃光。亨利马西常常抬眼瞧瞧桌子对面的爱密利亚小姐,却仍然保持着缄默。

  “谁?”李蒙表哥问道。他那双苍白的大耳朵在脑袋上仿佛又长了一些出来,而且变硬了。“什么事?”

  长长的一阵沉默,因为谁也不清楚该怎么回答。“他抢过三个加油站,”胖墩麦克非尔说道。可是他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完全,他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重大的罪行。

  “唉,洛“洛”是“李蒙”第一个音节的转音,是一种爱称。,”她对李蒙说,“那些日子我很贪睡。我常常灯都不灭就爬上chuáng去睡了……噢,我睡得昏昏沉 沉,仿佛是泡在暖洋洋的车轴油里。接着天亮了,大爸爸走进来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醒醒呀,小妞,’他说。再过一会等炉子热了,他就在厨房里对着楼上 叫嚷。‘油炸玉米饼,’他这样嚷道,‘带汁的白ròu。还有火腿蛋。’于是我就冲下楼来在热炉子跟前穿衣服,他呢,走到外面,在水泵那里洗脸。这以后我们 一起上酿酒厂去,也许是……”

  这是一个标准的星期六夜晚。从乡下来了一对老夫妻,手拉着手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进来。老两口共同生活了那么久,以至于都像孪生兄妹一样相 像了。他们皮肤棕黑,佝偻gān瘪,仿佛是两颗花生,不像的地方是他们还能走动。他们很早就走了,到半夜时分,大多数顾客都离开了。罗塞克莱恩与梅里芮恩 还在下棋,胖墩麦克非尔坐在桌边,一只酒瓶放在桌子上(若是在家里,他老婆是不容许他这样放肆的),在心平气和地自言自语。亨利马西还没有走,这是很不 寻常的,因为往常他天一黑就要上chuáng。爱密利亚小姐呵欠连连,可是李蒙表哥jīng神还很亢奋,因此她没有建议关门安歇。

  罗锅正在咖啡馆里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两只手对握着搁在脑后。这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于一个集体的气氛的任何变化,他都是非常敏感的。他环视了房间 里的每一张脸,在等待着。

  爱密利亚小姐瞧着他,双手cha在裤兜里,脑袋侧向一边。她那双古怪的灰眼睛里自有一种柔qíng,她兀自在微笑呢。她有时也把眼光从罗锅那里挪开,瞧瞧咖啡馆 里其他的人——那时候她的目光是骄傲的,里面包含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仿佛谁想让驼子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承担责任,她就要跟谁玩命。杰夫正把已经盛在盆子 里的晚饭端出来,咖啡馆新安的电风扇chuī出了一股股惬意的凉风。

  爱密利亚小姐的脸变得非常yīn郁,她打了个寒颤,虽然天气很热。胖墩麦克非尔和梅里芮恩推开了棋盘。咖啡馆里鸦雀无声。

  “他获准了假释。他从监狱里出来了。”

  门边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亨利马西和一个孩子坐在一起。他在喝一杯酒,这对他来说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他很容易醉,一喝醉不是哭就是唱歌。他脸色非常 苍白,左眼神经质地不断抽搐,他一激动总是这样。他是溜着边儿悄没声地进入咖啡馆的,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吭声。坐在他旁边的孩子是霍雷司威尔斯家 的,早上就送来了,让爱密利亚小姐给治病。

  他们一起回到明亮的咖啡馆里,坐到亨利马西所在的那长桌子上。他们那张桌子是咖啡馆里最大的,桌上一只可口可乐瓶子里cha着一束沼泽地里长的百合花。爱 密利亚小姐治完病,心里很痛快。从关着的办公室门后只传出来几声瞌睡懵懂的呜咽,还不等病人醒来担惊害怕,手术都已经做完了。孩子这会儿趴在他爸爸的 肩膀上,睡得很沉,小胳膊松松地垂在父亲的背上,喷着气的小 脸蛋红红的……他们正要离开咖啡馆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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