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务_阎连科【完结】(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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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最为重要的,是要离开已经完全占满他的心房,连自己的每一滴血液,每个细胞中都

  有她的重要席位的刘莲。现在,他还不知道这种离别,将给他的人生带来何样的变化,将在

  他内心的深处,埋下何样灵魂苦疼的伏笔。不知道关于他的故事,将在这里急转直下,开始

  一百八十度的调向发展。不知道人生的命运,总是乐极生悲,在短暂的极度激越中,总是潜

  伏着长久的沉寂;在极度快活中,总是暗伏着长久的悲伤。

  他不知道这时候刘莲早已出现在了他的身后,穿了一件浅红短裤,戴了她那rǔ白的胸罩,

  静静地站了一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楼里,拿出来一条糙编凉席,还拿了一包饼gān,

  端了两杯开水。这一次从屋里出来时,她没有轻脚蹑步,而是走得松软踢踏。当她的脚步声

  惊醒他对自然和夜色贪婪的美梦时,他扭过头来,看见她已经到了近前,正在菜畦上放着那

  两杯开水和饼gān。

  他想起了他的职责。想起来她还在楼里等着他的烧饭。他有些内疚地从菜地坐起来,轻

  声叫了一声刘姐,说我一出来就给忘了呢,说你想咋样罚我就咋样罚我吧。说没想到这夜里

  月亮会这么的好,天也不冷不热,凉快得没法儿说。

  没有接他的话,没有在脸上显出不悦来。她脸上的平静就和什么事qíng也没发生样。不消

  说,在他不在楼里的时间里,她已经把自己的身子重新打理了一遍,洗了澡,梳了头,还在

  身上擦了那时候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从上海买到的女人们专用的慡身粉。她从那楼里走出来,

  似乎就已经告别了那惊心动魄的七天七夜。似乎那段他们平等、恩爱的日子已经临近尾声。

  她还是师长的女人,杨州城里长成的漂亮姑娘,这个军营、乃至这座城市最为成熟、动

  人的少妇。尽管她只穿了一条短裤,但已经和那个七天七夜不穿衣服,赤身luǒ体与他xing狂疯

  爱的女人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她后天的高贵,先天的动人,都已经协调起来,都已经成为

  她身上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她没有说话,到白菜地的中央,很快把还没最后长成的白菜拨

  了十几棵,扔在一边,把凉席拿来铺上,又把饼gān和两杯开水端来摆在中央,这才望着他说,

  小吴,你过来,先吃些饼gān,我有话要给你说。

  他惊奇她身上那不易觉察的变化,比如说话的语调,而不是她穿的粉红的短裤,戴的rǔ

  白的绣花rǔ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qíng,但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qíng。忽然间,他在

  她面前变得有些胆怯起来,不知是怕她,还是害怕那发生过的什么事qíng。他望着那先自坐在

  凉席上的她,想要问她什麽,却因为某种胆怯和惊恐而没说出一句话来。

  她平静地看了看他,像一个老师在看一个将要放假回家的学生,又问他说,小吴,你在

  这儿呆着,听没听到电话的铃声?

  他朝她摇了一下头。

  她便极其平静地说,师长的学习提前结束了,明天就要回来,这是你和我在一块儿的最

  后一夜了。

  她的话说得不轻不重,语调里的真诚和悲伤,虽不是十二分的浓重,却也使吴大旺能够

  清晰地感受和体会。直到这时候,月亮已经东移得距军营有了百米百里,远近无法算计,寒

  凉也已渐渐浓烈地在菜园中悄然降临,连刘莲嫩白的肌肤上都有了薄薄的浅绿淡青,肩头、

  胳膊上都已生出一层jī皮疙瘩来,他似乎还没有明白刘莲的话的真正含义,只是觉得天是真

  正凉了,他要和她一样在身上穿一件衣服该多好。想到衣服时,他身上不合时宜地打了一个

  寒颤,他就母亲样把他拦在怀里,说你明天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在家多住些日子,由我给

  你请假,没有你们连队去信、去电报,你在家里住着不要回来。然后又问他说,小吴,坐过

  卧铺没有?天亮我就打电话让人去给你订卧铺票;上午十点,你到火车站门口,那儿会有人

  等着给你送一张卧铺票,还有开好的军人通行证。

  说完这话时,菜地里浓郁的菜香和huáng土在cháo湿中的浓郁的土腥味,伴着一声晨早的鸟叫,

  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天是真的凉了,吴大旺在她的怀里又打了一连串的寒颤,

  第八章

  吴大旺回他的豫西老家休假一个多月又回部队了。

  在一个多月的假期里,他仿佛在监狱里住了四十余天。不知道师长回来以后,刘莲身边

  都发生了什么难料之事,有何样的意外的在发芽与生长。不知道部队拉练归来,连长和指导

  员,还有连队的老兵、新兵会对他的消失有何种议论。他是军人,是一个优秀的士兵,是全

  师的典型模范,他不能就这样从他的第二故乡悄然消失,既没有军营的一丝消息,又没有连

  队同意他休假或不同意休假的丝毫讯息。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家呆了将近一个半月,到妻

  子、邻人、所有的村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时,都要时不时地问他一句你咋还不归队或感

  叹一句你这假期可真长啊时,他就不能不提上行李归队了。

  火车、汽车,还坐了一段砰砰砰砰的拖拉机,两天一夜的艰难行程,并没有使吴大旺感

  到如何的疲劳。只是快到营房时,他的心跳身不由己地由慢到快乱起来,脸上还有了一层不

  该有的汗,仿佛一个小偷要回来自首样。在军营的大门前,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狠狠擦了两

  把汗,做了几次深呼吸,使狂跳不安的内心平静一些后,才又提着行李往营房里走。此时正

  置为过了午饭之后,军营里一如往日般整洁而平静,路边的杨树、梧桐树,似乎是为了首长

  检查,也为了越冬准备,都在树身距地面的一米之处,涂了白色的石灰水,老远看去,如同

  所有的树木都穿了白色的裙。季节置为仲秋,树叶滔滔不绝地在风中响着下落,可军营的马

  路上、cao场边,各个连队的房前屋后,却都是光洁一片,不等落叶在地上站稳脚跟,就有勤

  劳、积极的士兵,把那落叶捡到了垃圾池里,留下白白茫茫一片真gān净。

  营院里的境况,显示着平安无事的迹像。然而,在这平静的下面,正隐藏着前所未有的

  暗流和危机,只是到眼下为止,那暗流和危机,还没有真正触动吴大旺敏感的神经。手里提

  着的行李——一个回家时刘莲给他的漂亮的公文包,一个他临时在路上买的红色人造革制的

  旅行包。

  公文包里装了他的叠得犹如公文般齐整的军装,旅行包里装了他家乡的各种土特产,如

  核桃、花生、葵花仔和一包松仔儿。松仔不是他家乡的土特产,可刘莲会偶而在兴致所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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