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活_阎连科【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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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花的聪耳听音是那天试演的压台儿戏,因已有观众的上台掺和,那节目就到了高cháo哩。到了高cháo,一台出演便戛然而止了。报幕员槐花谢幕说,出演到此结束了,说出演时间比预定的超出了半个钟点哩,说演员和县里的首长们都该休息了。

  出演也就结束了。

  像一桌好菜正吃到兴致上,各个菜盘都空了一模样,像一瓶酒刚喝出它的醇香时候见了底儿样,台下的人不得不从那座位上立站起来了。县长和前排的县gān们也都立站起来了,鼓着掌,每个人都是一老脸的惊异和兴奋。谁能想到县长下了一次乡,竟带回这么一个绝术团,每个节目都叫人不敢相信的新奇哩,每个演员也都不敢让人相信他们是远乡僻壤的乡下残疾哩。而顶为重要的,是所有的县委、县政府的gān部都通过受活人的出演,看到了一片列宁照耀的曙光了,看到购买列宁遗体所需的款项有了一棵摇钱的参天大树了,有了这棵树,到末了就准定会有把列宁遗体安放在魂魄山,使魂魄山成为取之不尽的银行哩。

  试演的成功把县长的热血鼓dàng起来了,上台和受活的演员一一握了手,嘱托他们回去烧一顿好的夜饭吃,又嘱托说,天热得很,下次出演每人都要带一把纸扇来,说买了纸扇开一张发票来,由县里报销掉,算县里给剧团发的第一批福利呢。握了手、说了话,县长就在掌声中由县gān们簇拥着离开剧院了,又簇拥着到了县里的招待所。

  在招待所石秘书和所长说了几句话,风快的,石秘书就在制式的文件报告纸上写出了一份请示报告来呈着递到县长面前了。

  第七卷 枝掌声久经不息,酒也都一股脑儿喝下了呢(3)

  报告上写着:

  关于庆贺绝术团试演成功的晚宴请示

  柳县长:

  为庆贺我县受活绝术团首次试演成功,特将庆贺晚宴菜单呈上,请批示。

  凉菜十个:大白菜心、小葱豆腐、水煮花生、油炸花生、水煮毛豆、生姜菜丝、huáng瓜蘸酱、红酱大葱、芹菜姊妹、百合兄弟。

  热菜十个:红烧兔ròu、青炖野jī、蘑菇烧鸭、大肠烧蒜、牛ròugān烧、羊ròu萝卜、猪ròu三丁、jīròu爆肝、红枣蚂蚱、青蛇白龙。

  汤三个:三鲜汤、酸辣汤、甜羹汤。

  柳县长接过报告仔细看了,拿笔在上面改了两样,在报告的末尾写了同意两个字,又签了自己的名字。快疾的,那报告就又到了招待所的所长手里了。立马间,十个素菜、十个荤菜也就端上了桌。

  县长和县gān们就在那招待所的餐厅喝了一场庆功酒。喝高时,县长在酒桌上吐了真言呢,说了一大堆惊人的话,做了一件惊坏了天地的事。

  那是两间房子的大餐厅,酒足了,饭饱了,夜也已经深得如一眼枯井了,炊事员和服务员也都在门外打着瞌睡了,县长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把酒杯举在半空里,他扫了一眼他的部下们,说都把酒杯端起来,我最后问大家几句话。

  县委、政府的gān部就都满上酒,举在了半空里。

  县长说:“今天就算召开了一个县常委的扩大会,我作为县常委的一号问大家一句话,也是向大家征求意见哩,希望大伙能畅所yù言,言无不尽哩。”

  大家便都站在那儿举着杯,说县长你有话尽管说,我们都团结在你的周围哩。

  县长说:“你们说我决定购买列宁遗体的决定英明不英明?”

  大家一连声儿说英明哩,英明哩,是双槐县有史以来最英明的决定哩,要让双槐县八十一万人千秋万代受福哩。

  县长问:“你们说我为筹建列宁森林公园和列宁纪念堂辛苦不辛苦?”

  大家说,县长辛苦哩,我们都有目共睹哩。

  县长问:“你们说受活的绝术团是不是双槐县的一棵摇钱树?”

  大家说,何止是摇钱树,摇钱树你还得用力去摇哩,这受活出演团简直就是一条流着金子的河,你不用费力那钱每月都会流过来。

  县长说:“现在都看见购买列宁遗体的希望了吧?”

  所有的人就都无言地笑了呢,想到当初自己曾经偷偷笑话县长是异想天开时,都有些疚意挂在脸上了,对县长便有了无限的敬意哩。这时候,县长的脸上没了笑意了,一脸严肃在脸上厚着了。他立在那酒桌的正中央,一扬脖子把那一杯酒饮进肚子里,一冷猛地正着脸色说:“既然这样,我有一个建议着大家同意不同意——同意的就和我一样喝下这杯酒,不同意了就把这杯酒放下来,等于咱们今天只看了一场戏,吃了一次饭,没有召开啥儿会。”

  就都把目光聚到县长的脸上了,等着县长那惊天动地的问话了。

  县长庄庄重重说:“我建议,在魂魄山列宁纪念堂的右边地下挖一个一间房子大小的耳房来,这耳房和列宁遗体的正堂并着肩,待列宁遗体购买回来后,咱们发扬民主,实行无记名投票,看谁在我们这一届的领导班子里,对建造列宁森林公园和购买列宁遗体的贡献大,谁为全县百姓造福多,谁将来死后就和列宁遗体一块埋在那间耳房里,作为对他的永久纪念和感谢。”

  县长说完了,他就望着满桌的同仁们。满桌的同仁似都被县长的建议惊着了,一时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屋子里漫满了酒菜味和夏天深夜的凉味儿。从窗外透进的月光到窗口便被屋里的灯光挡了回去了。可在屋子里,却能看见升起的月亮紧巴巴地贴在属于双槐县的天空中,像一块又亮又薄的一圆青绸挂在了天空呢。县长就那么举着空杯望着大伙儿,同仁们也都举着满杯望着同仁们。空气中有一股僵硬的冷味儿,在屋里窜来窜去的酒气的声音,如细风样在屋里chuī动着。这当儿,过了久长久长一阵子,县长觉敏到了啥儿了,猛一下把他的空酒杯扔在桌上了,跟着那酒杯的破碎声,就有一个县委的副书记正着脸色问县长:

  “柳县长,你说的不是酒话吧?”

  县长说:“我柳鹰雀一辈子没有醉过酒。”

  “我同意。”那副书记便梗着脖子把酒喝掉了。

  一桌人就都如大梦初醒一样全都觉敏了,灵悟了,都说同意、同意哩,把手里的酒都灌进自己肚里了。

  到夜又深得比枯井更深时,柳县长他们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从县招待所踩着月光出来了,也就正碰到受活的演员们,他们瘸瘸拐拐,相互地牵着或搀着,从剧场那儿收拾完了出演的台,吃了出演的夜饭儿,哼着耙耧的调歌,正踢踢踏踏往城西走着哩。

  他们是住在县城西边的一个村落里。

  第七卷 枝门前处地上,自行车挂到树上了(1)

  原来哟,这世上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做制奇事的,他是为了做制奇事儿活着呢。有人是为了候等奇事儿活着呢,是为了候那奇事儿才终日过着常人的日子呢。就像柳县长,一瞬眼间,做制成立了这个绝术团,第一场试演也竟大获了成功呢。就像是县城里的百姓们,终于在这个夜间就遇着了候了上百年的奇事了。来日里,县城里的大街小巷子,说的便都是绝术团的出演了。说着说着,断腿猴那跳钉子就成了独腿过刀山,过火场就成了独腿过火海。单眼儿,本来吸口烟的工夫能纫七根九根针,说着说着就成了出口气的工夫能纫十七或十九根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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