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丁一之旅_史铁生【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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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善恶反难辨认。

  结果怨恨蔓延,歧视泛滥。

  结果心魂如宇宙膨胀中的星球,互相越离越远,越离越远却还要“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夏娃藏进了别人。

  所以夏娃她——言在此世间,人深不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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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知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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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棵树,有叫它“智慧树”的,有叫它“知识树”的,我倾向后一种。一是因为智慧难得,知识却与日俱增;二是因为,智慧总是看见人的缺憾、人的罪xing,而“知识分子”素来自命非凡。

  事实上,蛇的诡计不仅已经得逞,且正与时俱进。——曾几何时,“知识分子”已然意味了一种共同立场,而且这立场不经论证已然代表了正确与光荣,暗示着勇敢或必须勇敢。举个例子吗?好:设若你识文断字,设若你登科中第成就了一两项功名,而你却仍不能勇敢(请注意此地自古而今的一句箴言:武死战,文死谏),依然存留着人xing的软弱,或犯着人智难免的错误,就会有人凛然地说你这是:知识分子的羞耻!

  这不能不让我钦佩了蛇的知人知面又知心,钦佩它对人的勘察之jīng准、透彻。

  我敢说,丁一就是这样一位“可耻的知识分子”。而且,从来我只知道他憨蛮,诚实,却不知这小子不仅可耻,竟还拒绝以此为耻。

  你总不至于以此为荣吧,丁兄?

  那当然不。我只是想啊,你勇敢你就去勇敢,你献身你就去献身,因此我尊敬你,但这尊敬并不因为你是什么“知识分子”。

  嘘——小点儿声,你这话未必没有“流氓”危险。

  那厮便压低了声音问我

  那你呢,怎么看?

  算啦算啦,你还是少给我添乱吧。

  比如献身吧,你怎么看?那厮固执,要让我说呀,献身应当限定为私自的美德;号召别人去献身,我听着就不大对劲儿。他凭什么,凭他是知识分子?再说了,要是再出来一个比你还勇敢的呢,你是不是就成了普通百姓?

  嘘——你胆子可真不小。

  但我相信,那棵树一定是叫“知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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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在史铁生,我遇见过一个可怕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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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矮小瘦弱的孩子,他凭什么让人害怕?他有着一种天赋的诡诈——只要把周围的孩子经常地排一排座次,他凭空地就有了权力。‘我第一跟谁好,第二跟谁好……第十跟谁好’和‘我不跟谁好’,于是,欢欣者欢欣地追随他,苦闷者苦闷着还是去追随他。我记得,那是我很长一段童年时光中恐惧的来源……生命的恐惧或疑难,在原本gāngān净净的眺望中忽而向我要求着计谋;我记得我的第一个计谋,是阿谀。但恐惧并未因此消散,疑难却因此更加疑难。我还记得,我抱着那只用于阿谀的破足球,抱着我破碎的计谋,在夕阳和晚风中回家的qíng景……”(史铁生的《想念地坛》)

  那个可怕的孩子证实了上帝的忧虑。

  那可怕的孩子,他获取权力的途径和我为着平安而想出的计谋,是人之罪恶的最初范本。这个范本十分重要,对于我的旅行——无论是途经此丁,还是逗留于那史,可以说都具有决定xing意义。

  遵循着“蝴蝶效应”,那个可怕的孩子已然成长得无比qiáng大,已然漫漶得比比皆是,以致人间的一切歧视、怨恨、防范与争战中,都能看见他的影子。因而上述引文既是我在史铁生的经历,也是我于丁一的屡屡遭遇。

  “凡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斗争”——此地历史上的一位qiáng者这样说过。还应该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这类qiáng者。还应该说:凡有斗争的地方就会产生这类qiáng者。但是,是这样的斗争需要这样的qiáng者呢,还是这样的qiáng者需要这样的斗争?所以,是否还可以说:凡有这类qiáng者的地方,就会有阿谀,就会有计谋?

  还可能有什么呢?

  还可能有懦夫。还可能有叛徒。当然还有qíng种。

  我曾听一位qiáng者这样说:“爱吗?那不过是弱者的一种玩具。”此言或不无道理,但也可能是他对自己的判断过于糙率——以我之无限并复杂的旅途来看,他未必就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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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史铁生cha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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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史:“而且,那些qiáng者或那些可怕的家伙,不约而同都会想到从xing方面来攻击你,威胁你,以便能够cao纵你。xing,最是他们喜欢的武器。”

  我:“因为那最是你的隐秘,最是你的软弱。”

  那史:“为什么?”

  我:“因为,xing,注定地是需要别人的。或者,爱,最是你孤独求助的时刻。爱qíng,不可能不是在盼望他者。所以那又最是你的惧怕。”

  那史:“惧怕?”

  我:“因为你不知道,别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那史微微点头。我还很少见他有这样谦逊的时候。

  “甚至,你没有那种事,”那史一改以往的骄横,说,“他们也会编造出那种事来攻击你。”

  我笑笑,心说:你可能还没有那种事,但你不可能没有那种盼望。谁也不可能没有那样的盼望。

  那史警惕地看看我:“你笑什么?”

  我收住笑:“不不,没什么。你说,接着刚才的说,比如谁?”

  那史:“比如那个可怕的孩子,他好像生来就知道,xing,最是人的弱点,最是你的要害。所以他总是先造些舆论,或散布些谣言,说你一定是喜欢上哪个女孩了,一定是与谁如何如何了,并且举出些莫须有的‘证据’,只要你一脸红……”

  我又猜对了:为什么脸红呢?要是你从来就没想过那种事,你gān吗脸红?

  那史接着说:“只要你一脸红你就已经输了,不管是羞,是气,你都输了。”

  “是呀,”我说,“而且不管你再怎么反攻,也都只能是防守了。”

  “哈,你知道!”

  “为了些莫须有的事你守不胜守,然后你就会怕他,不敢惹他,无论什么事都去附和他,服从他,甚至拥戴他,对不对?我当然知道。”

  那史愣了一会儿,摇摇头又似不大服气:“未必,你未必全知道。”

  我从镜子里看着他:“说吧,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有一回我和几个孩子联合起来,把他给制了。”

  “把谁?”

  “把那个可怕的孩子,那个又瘦又矮、专门会给别人排座次的孩子!有一回我们真的把他给制了,我们也给他排了座次——我们说:‘我们大伙儿,我们所有的人!互相都是第一好,都不跟你好!’那回他可真是傻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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