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庄梦_阎连科【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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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玲玲没有应,盯着叔眼上竟又有了泪。她没有让泪流出来,默一会,奖励样,因他叫娘对他的奖励样,又过去把她刚才放到一边的手,拿起来放在了自己的rǔ房上。

  屋子里,一片儿的静,除了他们的声音别的啥儿声音也没有。还有chuáng的声。chuáng在吱吱卡卡响。吱吱卡卡的响,像要断了腿。他们不管那腿断chuáng塌的事,就在那chuáng上疯着做那事。

  也就做疯了。

  疯了地做。

  被子被蹬掉到了chuáng下边。不管它,就让它掉到chuáng下边。

  他们的衣裳也掉到chuáng下了。不管它,就让它掉到chuáng下边。

  做事做疯了,啥都掉到了chuáng下边。

  朝着疯里做,啥都掉到chuáng下了。

  到来日,日头升到半空时候玲玲醒了来。以为昨夜的事,昨夜的疯,会活活把人累死的,梦想着一梦死过去,可来日却是都活着。

  玲玲先醒来,听见叔的鼾声泥糊糊地dàng在屋子里,想到昨夜儿两个人的疯,他给她叫着娘,她给他叫着爹。叫着的疯。爹娘的疯。想着疯,想着叫,她在叔的身边红了脸,笑了笑,轻声下了chuáng,轻脚开了屋子的门,日光迎面推了她一下,晃晃身,立稳在门口上,看见日头已经悬顶了,临着午时了。看门外的小麦地,蓝茵茵的色,有一股金气在那地里飘飘地飞。不远处的丁庄里,还和往日一样静。安静着,正有一队庄人从他们住的房后朝着庄里走,扛了锨、拿了绳,还有抬杠儿。大都不说话。有几个戴着孝帽、穿了孝衣的人,大都不说话,木着脸,没伤悲,也没啥儿高兴的事。扛了锨的人,扛了杠的人,他们说着话,说笑着,说别以为今年天气好,小麦长势好,可秋天就要大旱呢。问说为啥呀?说万年历书上说的呀。说闰六月天会大旱呢。说着就到了麦场屋的拐角处,玲玲就看到了这些丁庄人,看到她在丁小明家做媳妇的邻居了,便站在房角大声地问:

  “叔――谁死了?”

  “――赵秀芹。”

  玲玲便怔着:“几天前我还见她从学校提了一兜大米回家的呀。”

  邻居说:“她已经不错了,从有热病到现在,活了一年多。就是因为几天前提了一兜大米回了家,把那大米放在屋门口,一转眼被她家猪吃了。她和哪猪生下了气,追着打,把猪的脊梁打出了血,可她累着了,胃上出了血,前天半夜下世了。”

  玲玲立在那,脸上有了僵着的青,好像自己的胃里也有了一股腥气样。仔细地用舌头品着嘴里的味,又好像没有血腥气。放了心,可又觉得心里有些慌慌的跳,就拿手扶着墙角了。

  邻居说:“还不烧午饭?”

  玲玲说,“这就烧。”

  人家就走了。一群葬队就走了。望着葬队的人,正要回身时,看见了丁小明在那人群的后,手里也是拿了葬人的锨,不知为啥他就落在人群后。想立马转身回到屋子里,可丁小明已经看见了她,躲着好像不能来及了,也就只好抬头望着丁小明:

  “你去给人家帮忙了?”

  小明看着她:“秀芹婶有家有舍的人都已经下世了,你孤魂野鬼样住在这,咋还活着呀?咋不早些死掉呀。”他说话的声音大,像火药一样喷在她身上,不等她接着说啥儿,便青着脸色从她面前走过去,快步去追走在前边的人们了。

  玲玲也就愣在那,望望走了去的丁小明,慢慢从麦场上回到屋子里,见叔已经睡醒来,正坐在chuáng边穿衣服,她就含了泪,哭着说:

  “爹,咱真的结婚吧,三天两头就结婚,一结婚就住到庄里好不好?趁活着堂正正地过上几天好不好?”

  叔去找了我婶宋婷婷。当天就和玲玲出庄走了十几里,一道去找了宋婷婷,还给他孩娃小军买了一兜零食吃。玲玲在庄外的树荫下边等着叔,叔独自进了那个村庄里。那个叫宋营的村庄里。

  叔对婷婷说:

  “离了吧。实话跟你说,我想在死前和玲玲结婚呢。趁活着和她轰隆隆地过几天。”

  我婶的脸色挂了青,青着想一会:

  “离了也可以,你让你哥给我两副好棺材。必须是最好的棺材,棺材上要刻着最好的花。”

  我叔问:“谁用呀?”

  我婶说:“你别管”。

  我叔赖笑着,笑着说:“我知道你是替谁准备棺材了。他也有这热病呀?”

  我婶不说话,把头扭到一边去,眼里有了泪。

  叔就不再说啥了,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味。

  爷去了丁小明的家。

  小明家里没有人,爷就到他家的田里找。

  就在庄头拦着了他的弟媳妇、小明的娘,像拦一个生人问路样,唐唐突突说:“你去浇地啦?”

  小明娘是去浇地了,去浇小麦的拨节水。她家的地在庄东huáng河古道的那边里,去浇地时想起该把化肥撒在流水里,让那流水溶了肥,渗到地里去,就又回来提化肥。回来时,就在huáng河古道被我爷拦着了路,问着了话。小明娘听见了问,又左右看一看,见古道上除了膝深的糙,腰深的糙,没有别的人,就信了爷是问她了。

  也就随口答:

  “啊。浇地哪。”

  爷就木木地立在人家面前说:

  “真狠不得让亮明天就死掉。”

  小明娘冷冷笑了笑:

  “恐怕你是想让小明离了成全他们吧?”

  爷的脸上腾地起了红:

  “那是一对死都不要脸的人。”

  小明娘就立在古道堤边的一棵小树下,乜眼看着爷,像看一个不值一看的人。她的嘴角牵着动了动,鼻子哼一下,嘴唇上翘着淡淡的笑,默了一会儿,声音变得柔和了:

  “这样吧,哥,我这做婶的都给你实说吧,想让小明离婚也可以,现在小明又有对象了,也是huáng花大闺女。可人家一张口就要五千块钱做彩礼。说五千块钱一拿到,让人家哪天嫁到 丁庄都可以。”

  说到这,小明娘又往古道上的糙地扫着看了看,像看一下周围到底有没有别的人,待确认没人了,才又接着道:

  “丁亮不是想趁活着和玲玲名正言顺吗?那就让他俩把这五千块钱拿出来。拿出来,小明有钱结婚了,她俩也明正言顺了,就是死了也可以堂正正地埋在一块了。”

  爷就怔在古道中央的小路上,掠过的风,把艾蒿chuī到他身上。艾蒿的味又从他的脸上飘到半空里。

  “反正小明和他这个媳妇都是没病的人”小明的娘说:“人家还把医院没病的证明都给小明看了看;可侄儿和那妖jīng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人,等是等不过小明的,只要拿来那五千块,小明立马就和玲玲去离婚。离了婚,侄儿也就可以和那妖jīng结婚了,小明也可以和人家结婚了。也就两全其美啦。”

  爷就木在那。

  小明娘又开始往家走。

  一颠一晃地往着庄里走。

  爷又转身望着小明的娘,唤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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