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福音_[日]松本清张【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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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刷厂里,四个印刷工都是日本人。该厂在教堂背后,印刷工大多数是信徒。

  江藤一郎是去年底进印刷厂的,也是忠实信徒,特地辞去在其他印刷厂的高收入工作,来到古里艾鲁莫教堂附属印刷厂当工人。他是在信仰基础上带着很大的期望来这里的。

  然而,神父们对雇用的日本人似乎不太友好。但每逢星期天去教堂时,神父们则是笑嘻嘻的表qíng和善解人意的眼神。他觉得这些神父星期天与平时判若两人,好像看不起雇用的日本印刷工人。

  江藤一郎进厂后,觉得这些神父们外表看上去谦虚善良,其实可能非常傲慢。神父们对日本印刷工人唠叨个没完,并且态度bào躁,一旦发觉日本工人做了他们不满意的事,便耸起肩膀说脏话,例如“畜牲、混蛋”,那模样像是在吐唾沫。

  江藤一郎听不懂,便问早就在这里工作的机械工山口房夫:“是表扬的意思吗?”

  “傻瓜!这两句话是畜牲和混蛋的意思。”山口房夫看着江藤一郎目瞪口呆的脸大笑。

  有一天,江藤一郎经过仓库前面,因为木门是敞开的,便不经意地朝里窥视,发现里面重叠着好几层装有砂糖的麻袋,最上层顶着天花板。

  就在江藤一郎打算核实是否是砂糖时,忽然从里面跑出红脸膛的戈鲁基神父,关上门后朝江藤一郎挥手,示意让他快些走开,嘴里还用日语吼骂:“混蛋!”

  戈鲁基神父厌恶地看着江藤一郎离去,才打开刚关上的仓库门进去。

  这原来不是仓库而是车间,现在砂糖一直堆到天花板,砂糖的甜味满屋都是。戈鲁基神父走到里面。

  刚才江藤一郎没有看到这里面的qíng况。其实,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会计鲁库尼神父,他微胖,脸色红润。另一个站在他旁边,瘦高个,是日本人。

  “日本雇员窥视这里,让我骂走了。”戈鲁基神父告诉鲁库尼神父。

  鲁库尼神父皱着眉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轻蔑地说:“日本混蛋……”他察觉到旁边站着的也是日本人后立刻不住下说了。

  “田岛,”戈鲁基神父问默默站着的日本人,“他答应了吧?”

  瘦高个日本人还没有回答,会计鲁库尼神父抢先摇摇头说:“田岛脾气倔犟,怎么也不会按我们说的做。”他搬弄是非似的对戈鲁基神父说。

  “不行!田岛。”戈鲁基神父对叫田岛的瘦高个日本人说,“你说什么啦?”这是不容申辩的横蛮语气。

  “对方。”田岛哭丧着脸朝戈鲁基神父说,“我是说数量不够,神父们只是qiáng调要我用卡车运。我们为了把它售出去,也想按照自己的计划运完堆在这里的货物。刚才我要求过鲁库尼神父,但他一点也不理解我说的意思。”田岛瞪大眼睛噘起嘴巴不安地说。

  “那不行,田岛。”戈鲁基神父抚摸着棕色胡须说,“鲁库尼神父说的话是正确的,你必须按我们说的做。”

  “但是,”田岛反驳说,“我们是在做生意,神父们不懂什么叫生意谈判。一开始是小规模做,效果很好。但最近变成这么大规模,却只允许我们用卡车运输,那怎么来得及呢!我跟你们是做生意,双方是平等的,如果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意见,我很难办。”

  “教会……”戈鲁基神父打断田岛的话严肃地说,“不是为了赚钱而做生意,是让许多日本人感受到主的恩赐,同时教会也必须不断地壮大,为此需要发展资本。目的不是赚钱,这与一般生意不同。”

  对于他的解释,站在旁边的会计鲁库尼神父一边频频点头,一边直愣愣地望着田岛。

  叫田岛的年轻男人似乎不太高兴,也不再说话了。

  不管神父们怎么说,他的生意是触犯日本法律的。神父们说为了教会,但在田岛看来,稍有差错就有可能蹲监狱。这是在从事冒险生意。他面对神父列举的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感到恼火。

  “明白了吗?田岛。”戈鲁基神父说,“不光是你,其他日本人都在这么gān。你是信徒,我们是从事神职,你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戈鲁基神父把胳膊环抱在脑前,耸起肩膀。

  田岛默默地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他那气急败坏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时两个神父面面相觑,戈鲁基神父嘀咕着骂人的话,还猛地朝地板角落吐了一口唾沫。

  其实,教堂里堆满砂糖并不奇怪。对神父他们来说,是“合法”物资。

  战后的日本,为物资匮乏而焦急万分。欧洲巴奇里奥教会总部向其设在日本的所属教会援助物资,从海外送来砂糖、衣服和药品等,还包括口香糖和巧克力等甜味品。

  这些物资以赠送的形式从外国运入,在日本码头卸货。不用说,这些进口物资是不需要上关税的,因此教堂里即便堆有救济物资也是合法的,砂糖仓库里的糖,不仅仅是古里艾鲁莫教堂的,理应还要分配给巴奇里奥教会在日本分会下属的东京各教堂、学院以及大阪和九州的教堂。

  可是砂糖的量过多。神父们认为,过多部分应该为振兴巴奇里奥教会驻日本分会的发展发挥作用。

  确切地说,分会长马鲁旦神父持这种观点。该观点是从振兴在日本的巴奇里奥教会大局考虑,为此多少会触犯世俗,但这在他们看来,也许像小鸟翅膀那样轻得算不了什么。

  罪恶,是背叛神的旨意。事实上,巴奇里奥教会的发展过程是受迫害的历史。他们的前辈一直在正面与压迫世俗的罪恶和贫困作勇敢斗争,一直到今天。所以,马鲁旦分会长和其他神父现在的观点与祖先的教诲是相连的。他们中间,许多人来日本后为传教而长期逗留,也并非尊重相接受了信教的日本国民。在神父们的眼睛里,日本民族就像个矮的日本人那样,是排在最末尾的民族。从神父们的表qíng里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内心世界里存在着一种表面上看不出的高傲。

  神父们外出时脸上总带着慈祥的微笑,但是他们在看擦肩而过的日本人的那种和蔼笑容的眼神里,不经意间会流露出傲慢。他们在外出时总是身着黑色服装,以向日本国民显示神职者的威严和权威:他们是仁爱与和平的象征。

  且说,戈鲁基神父和会计鲁库尼神父在田岛离开后也走出仓库,用日本雇员不懂的母语jiāo流了片刻,随即将小轿车驶离车库。鲁库尼神父坐司机席驾驶,戈鲁基神父坐助手席。

  小轿车驶向耸立在杂树林前面的教堂尖塔背后,虽冷清,但路笔直。小轿车在中递拐入一条小巷,驶入狭小宏静的住宅区。枝繁叶茂的冬青树下已经停有轿车。他俩把车停在外面,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哪一位?”屋里传来尖嗓音。

  “我是戈鲁基。”垂着胡须的戈鲁基神父用邻居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屋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

  “请等一下!”是江原康子的回答声音,语气有点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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