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高等人很羞惭,说:“看来是我们错了。我们王是长者,不肯背弃恩德。但我们这些人却不能忍受耻辱,既然我们要杀皇上,何必把我们王扯进来呢?如果事成,成果归我们王享用;一旦失败,要杀要剐,都由我们自己承担。”于是他们在柏人县的厕所里布置刺客,预计刘邦会在柏人(今河北隆尧西)留宿,只要刘邦半夜一上厕所,不管是大便还是小便,都要让他光着屁股驾崩。
哪知刘邦路过柏人时,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从人回答:“陛下,这个地方叫柏人。”刘邦脑子里不知道那根神经被触动了,嘟囔着说:“柏人者,迫于人也(柏和迫古音很近),我可不想在这里受到压迫。”临时改变了在柏人留宿的主意,命令车队马不停蹄,到下一个县邑再歇宿,贯高等人的计划完全落空。
这件事本来就罢了,可是又过了一年,贯高有个仇家知道了这个阴谋,上书告发。刘邦大怒,立即命令将赵王张敖一家以及贯高、赵午等全家人抓来,百般拷打。
赵午等人害怕连累张敖,好像去超市抢购似的,纷纷抢着自杀。贯高骂他们道:“谁教你们这么干的?本来我们王根本没参与这件事,现在也牵连被捕,如果你们都自杀了,谁来为我们王辨白冤屈?”他跟着赵王一起被押送长安,在长安监狱,狱吏们把他打得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再打几乎无处下手,他却终究不肯承认是受赵王指使。
吕后这时倒是很信任张敖,因为张敖的老婆就是吕后的亲生女儿鲁元公主。她向刘邦求情道:“张王娶的是我们家女儿,应该不会谋反。”刘邦怒道:“要是张敖当了皇帝,想要谁便是谁,还少你这么一个女儿当老婆吗?”吕后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廷尉把贯高宁死不屈的事告诉刘邦。刘邦也不由得赞道:“真他妈的是壮士啊!你们有谁跟他认识,可以帮我以私人情谊去问问他。”一个叫泄公的人立刻自告奋勇:“臣和他是老乡,早就认识,他很有名,是我们赵国坚忍而重然诺的人。”刘邦道:“很好,就派你去。”
于是泄公持着节信到了监狱,见了贯公,见他体无完肤,不禁凄怆。两人互问劳苦,共话平生,备极欢乐。最后泄公问道:“张王真的没有指使你这么干吗?”
贯高长叹一声:“就人情来说,谁不疼爱自己的父母妻子?现在我三族都要因此被处极刑,难道我对我们王的感情能超过我对他们的感情吗?只不过我们王确实没有想造反,都是我们几个密谋做的。”接着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泄公。
泄公当即回报刘邦,刘邦又嗟叹不置,命令赦出张敖,但是废之为宣平侯,改封自己的儿子如意为赵王。他对贯高的为人非常敬佩,又派泄公去传话:“张王已经出狱,足下放心罢,足下也可以获得赦免。”
贯高大喜道:“我们王真的出狱啦?”
泄公道:“是啊,皇帝陛下非常崇敬足下的为人,特意下诏赦免足下。”
贯高道:“我之所以不肯自杀,而挺着在狱中忍受这样的拷打,就在于想为张王辩白冤屈。现在张王已出狱,我的过错已经抵消,死亦无恨。况且我作为人臣,有篡弑陛下的阴谋,又有什么脸面去侍奉陛下。就算陛下不肯杀我,我自己难道不觉得惭愧吗?”于是自杀身死。
贯高的故事说明,封建社会贵族气节那一套,在秦汉这种大一统的专制时代已经非常不合时宜。他在刘邦面前,还想保持贵族的基本荣誉感,哪里知道世易时移,以前贵族维持荣誉的基本条件比如租税、家兵制度等早已荡然无存,可以说,他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干了一件错误的事情。后来的朝廷重臣,哪怕是宰相,在皇帝面前也仅能做一个奴才。贯高的遭遇,只是贵族制消亡后的一个小小的涟漪,从此之后,除皇帝之外,中国就基本无处不充塞着肉麻的奴性,再也看不到人格尊严的影子了。
这么多的铺垫,终于要谈到正题,淮南王刘长。
小章:第五集
上面提到赵王因为谋反嫌疑被捕,他的所有家族都照例遭受了牵连。那位怀上了龙种的赵美人也被捕入狱,就近关进了河内郡的狱中。
赵美人有个同胞弟弟叫赵兼,辗转找到了辟阳侯审食其,请求他向吕后求情,要吕后找机会报告刘邦。吕后本来就对刘邦干过那么多的美人感到不满,心中醋海翻腾,哪里肯为他转告。赵美人孤苦地在狱中落户,生下儿子之后,一怒之下就自杀了。当地官吏把这个儿子送到长安奏报刘邦,刘邦对自己当初的粗心大为后悔,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刘长,命令吕后抚养他,后来又把他封为淮南王。
吕后虽然善妒,但赵美人已死,妒忌已经丧失了目标,因此对刘长也很好。吕后执政的时候,三个赵王都死于非命,而刘长却安然无恙。但刘长心里却一直对辟阳侯怀恨在心,认为就是辟阳侯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其实这种怨恨毫无道理,只不过刘长这个人自幼丧母,性格有点扭曲,特别不讲理,他的混账逻辑是:吕后当初之所以不救母亲,都因为当年辟阳侯向吕后请求时没有竭尽全力。碰到这种变态,可怜的辟阳侯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吕后活着的时候,刘长也不敢对辟阳侯审食其怎么样。等到刘恒即位,刘长立刻神气活现。他觉得现在只有自己和皇帝的血缘关系最密。也的确,刘邦的儿子都差不多死绝了,只剩下刘恒和刘长。刘恒也很看重这份亲情,刘长屡次犯法,刘恒碍于他是自己的亲弟弟,都不好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长每年从封地入朝时,刘恒给他面子,还让他和自己同车打猎。哪知刘长这厮却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开口闭口称文帝为“大兄”,这很不合规矩。要知道刘恒虽然是他哥哥,但毕竟是皇帝,普通老百姓有家人之礼,但皇帝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天下大计,家事都是公事,虽然是兄弟,也得按规矩来,哪能这么没礼节的。我每次看电视剧,看到里面称呼什么“父皇”就感到不可忍受,这都哪跟哪啊,史书上从来不这么写。皇帝就是皇帝,朝堂之上,谁跟你讲父子之情。总之刘恒更加烦他了,碍于自己身为明君,不但要孝,而且要悌,只好强忍不快和他虚与委蛇。刘长愈发得意,这一天他擅自跑去见辟阳侯审食其,趁审食其不注意,突然从袖子里掏出铁椎,在审食其的脑袋上猛敲一记,其利索和马加爵有的一拼,审食其当即倒在血泊中抽搐,刘长二话不说,蹲下来把审食其的首级割下,一溜烟跑到未央宫阙门下肉袒谢罪。
擅自椎杀功臣,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幸好刘恒也讨厌审食其。在楚汉相争的时候,审食其一直是吕后的心腹,后来当郎中令,出入代表吕后传诏,几乎架空了丞相,也因此一致被朝臣们厌恶,他死了可谓大快人心。所以刘恒这次仍旧赦免了刘长。但从此之后,薄太后、皇太子以及群臣都对刘长心怀忌惮。刘长趾高气扬,回到淮南国中,干脆出入称警跸,发命令称制诏,摆起了天子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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