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大喜,皇帝果然得到匈奴单于的书信,派使者封赏自己。他伏地道,谢皇帝陛下恩典。
范明友对邴吉道,阎大司农不知实情发兵想系捕婴府君,致使士卒多有伤亡,不知使者君怎么处置?
邴吉道,先暂时将阎大司农颂系,派人奏报皇帝和大将军就是了。
“颂系”是朝廷对有罪的高级官吏采取的一种拘系方法,不戴刑具,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一排甲士上前围住阎乐成。阎乐成颓然地随着他们上车,回到自己的府邸,他现在不能出门,外面有士卒围着。
此刻在长安,霍光却一直郁郁不乐,他没想到这次授意阎乐成和戴牛除掉婴齐,却被婴齐打出了一番天下,连匈奴单于都因此款塞要求入朝了。皇帝本来就袒护婴齐,只是慑于自己的威势,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婴齐而已。现在得到匈奴使者送来的文书,文书中大为称赞婴齐的功绩,这事还真不好遮掩过去。拿到朝廷上一杂议,大臣都纷纷建议对婴齐封赏。皇帝乐见其成,立即派遣邴吉拿着制诏赶赴张掖,征召婴齐进京,赐爵为列侯。继而又接到张掖郡的文书,说大司农阎乐成过听奸人之言,发兵擅自系捕婴齐,和婴齐的士卒发生激战,各有损伤。他十分震惊,虽然他是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这些奏议却不敢不奏上。皇帝现在还年轻,又是自己所立,比较畏惧自己。但在名义上,毕竟他是君,自己是臣,明目张胆地蒙蔽他是不行的。只有把奏议全部呈上,并且同时附有自己的意见,认为阎乐成虽然擅自发兵,但究竟是挂念国家安全,事出有因,可以赦免。
皇帝得到霍光的奏议,无可奈何,只好批复同意赦免阎乐成,但应该废为庶人。
在张掖的阎乐成接到赦书,可是一点高兴不起来,他想到自己辛苦一生,却得到这么一副下场。他已经六十岁了,辛苦了十五年。生活好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从一个乡啬夫爬到大司农,又重新变成庶人,他现在还能干什么呢?他抖动了一下自己脸上布满了麻子和油光的肌肉,突然由愠怒转为冷笑,啊哈,我这么多年来的追逐功利不也是因为这个竖子才得以成就的吗?既然他妈的没有把这个竖子干掉,这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任他身与名俱灭吧。他低低地重复着这句话,身名俱灭,身名俱灭。他渐声渐低,突然咽下了一口唾沫,怔得眼睛发直,仿佛要把这四个字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他茫茫然地穿过庭院,走到自己卧房,把门关好,愣愣地从镜台后面取出了自己儿子的牌位,用颤抖的老手抬起袖子拂拭了一下。喃喃道,我儿,你等了我十五年,这次我是真的去陪伴你了,你等着我。又努力稳当地把他的儿子放回到了原处。
第二天,邴吉来看望阎乐成。虽然他对阎乐成一直想害死婴齐的行径不齿。但撇去这点不说,其他方面,阎乐成还是很不错的一个人,对人谦恭有礼,办事能干,才能卓异。何况他们同在大将军幕为同僚,也有些感情了。他想劝告阎乐成,回到长安,买块地重新当个富家翁也不错,况且作为一个从九卿赦免的富家翁,还有着其他富翁没有的好处。朝廷的官员都和他有旧,地方官吏也不能不对他恭谨。他穿过游廊,发现院子里寂静无人,一条狗无聊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邴吉心里不由得一阵恻然,他直接往阎乐成的卧室走去,推开门,陡然望见一具晃动的尸体在窗户处招摇。他心里不由得一凉,那张在国都中再熟悉不过的麻脸正朝他吐露着哀怨的情绪,往日肥硕的眼睑包围的小眼这个时候也显得又圆又大。一个灵牌放在他脚下的案几上,上面写着:爱子阎昌年之位。
一个月后,婴齐解去张掖郡太守的职务,带着扶疏、长乐和桑绯的灵柩,朝长安进发。跟随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乌孙小公主素光,以及十几个在张掖郡的亲信。
秋天的西北古道上,黄沙散漫,草木凋零,几行大雁在他们的头顶上空发出嘹亮的声响,和车毂的吱呀声相和,显得颇为凄清萧瑟。婴齐静静地坐在车中,心情随着车厢的颠簸而跌宕摇曳。他无法逆料,此去长安,等待他的究竟会是什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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