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_史杰鹏【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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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父亲对家族和长沙郡守的那段恩怨讳莫如深,董奉德还是通过谷中尚活着的其他耆宿知道了一些。大概是大父有一天在长沙郡守家中饮宴时,恋上了郡守的爱妾。而郡守的爱妾也倾慕他的英俊,两个人竟然瞒着郡守私通。虽然郡守对董克一向没有防备,但偷情的次数多了,就算上天怜悯他们的爱情,也难免觉得他们目中无人。于是事情终于露出了马脚,陈安于爱惜名誉,也不想声张,但从此对董克恨之入骨。当他正想趁着乱世除掉董克时,一时的疏忽让他反而成为了董克的刀下之鬼。董克袭击了郡守一家,将这个爱妾抢出,带进谷中,从此不再出去。然而那个郡守的爱妾却因为悔恨自己害死了这么多人,进谷后不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董奉德在父亲临终时,同样接受了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父亲叮嘱他们不要出谷,因为外面生存残酷。除非发生了天灾,谷中不适合生存,才可以打开木匣寻找良策。木匣中隐藏的是一幅地图,是大父从长沙郡守府中抢来的,据说是整个郡最秘密的一件宝物。董奉德曾经偷偷打开木匣看过那份地图。那是一幅画在精美的丝帛上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有些线条用不同的颜色勾勒。他看不明白。

  在初次见到婴齐从洞口流出时,董奉德根本就没认为他是神仙。但是为了蛊惑谷中的其他人,他故意那样虚张声势。多年来,他只为峡谷中近亲繁衍的不妙状况而烦恼过,却找不到其他良方。所以一看见婴齐,就决意要将他留下。他虽然不当他为神,但仍然相信,那是上天赐予谷中的一个礼物。他不相信自己能看见真正的神仙,但相信神仙一定存在,他们住在天上或者某个白云缭绕的山谷中,他们能够通过一些办法,向人间暗示自己的存在。

  阿疏,你和婴君每天在一起,还好罢?董奉德望着董扶疏,掩饰不住眉角的喜悦。

  还好了,婴先生非常博学,我向他学习诗歌呢。董扶疏不动声色地说。

  董奉德点点头,婴君的确文武双全。胸中还熟记了那么多诗歌。我们祖先当年只记得十几首。他教了你什么,念给大父我听听。

  董扶疏清了清嗓子,吟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蔶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董奉德颔首道,的确是难得的好诗!不知什么样的人才,方能做出如此优美的诗歌。看来外面真是人才济济。叫人不得不向往啊!

  董扶疏道,是啊,如果我们能出去看看就好了,大父你也从来没出去过吗?

  董奉德仰首道,闻所未闻,何谈出去过。据大父说,他初入峡谷之时,诗书百家之说被大秦皇帝所禁止,他们都不能接触。我当时如听神话一般,现在看来,的确不虚。不过听婴君谈到,现在的大汉虽然早就废除了《挟书令》,但法令犹很严酷,百姓生活清苦一如秦时。这样的话,即便我们知道出谷的道路,又何必去找苦受呢。外面哪像我们这里四季如春,永无冻馁之苦—怎么,你这么想出去么?

  那倒不是,董扶疏脸色微微发红,只是听婴君常说,外面那么有趣,有些好奇而已。

  董奉德点头道,那也只能是枉自好奇了。大概我们龙泉谷就是洞天福地,是神仙特意造出来的处所,永没有办法和人世相连,也不需要和人世相连。

  那我们的祖先们当初是怎么进来的呢?董扶疏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神仙指引的罢。董奉德若有所思地说,他突然对自己感到一丝惊异,自从婴齐来到谷中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活了七十岁的年龄,从没觉得这谷里的单调,但慢慢他感到了,他有点想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但是他又随之感到畏惧,如果真的能找到那么一条通道,对峡谷中的宗族来说,却不知道是福是祸。外面固然很有趣,但也必然极为艰险,否则当初祖先们为何要逃进来呢?这从他们带进来的书籍中,也可以看出。只不过他万没料到的是,眼前的侄孙女,已经知道了走出峡谷的办法,而且不久后就将偷偷出去漫游。

  第24章 山中洞庭行(1)

  整整十天时间,婴齐他们扎了一个很牢固的筏子,这还不算他们将材料运到溶洞来的力气,为此婴齐屡次在言跳潭和溶洞间来来去去。好在次数一多,无论进入溶洞或者浮上言跳潭都没有以前那么费力。有了他在潭底的帮助,自然戴牛也就很轻易地下到了溶洞。他们还准备了很多引火材料,以及油脂,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也将董扶疏接下了溶洞。

  溶洞的水流和赣江一样,暗流较急,表面却还平稳。三个人上了筏子,峡谷里本就颇多小溪小河,戴牛和董扶疏自幼生长其旁,都比较熟识水性。所以站在不时晃动的筏子上,倒也镇定自若。董扶疏打着火把,戴牛看着食物及其他备用品,婴齐撑着篙,小心翼翼地让竹筏在溶洞中行进。沿途多见桀格雄奇的乳石和石笋,迎面的岩石也千姿百态,或像击鹰,或如搏虎,或状饿豹,或似怒熊,趁着黯淡的火把,一个个好像要朝他们扑来,着实让人有些惊惧,但也同时靠它们打发了不少沉闷的时光。每当看到一处奇妙的怪石,董扶疏就要欢呼惊叫,她的声音在空洞的石壁轰鸣,充满了质感,又因此让婴

  齐油然而生悲哀,总觉得自己三人毕竟是到了非人的世界,不知道前面的出口到底有多远,是否安全。尤其是婴齐发现溶洞中还有岔道,显然这会影响他们的方向判断。而且倘若竹筏在溶洞中走了十多天,仍然不见出口,那将势必两难,即便想重新回到谷中去也是个麻烦的事情。于是此后每碰上岔口,婴齐就用剑在石壁上刻上记号。万一终于不能出去,还希望侥幸能回到谷中,保全性命。

  洞中暗无天日,根本不知道时间长短。他们只知道已经十多次腹饥,吃了十数次干粮。竹筏一直不停地曲折前进,除非为了方便,他们才找一处可以上岸的岩石停驻。这样过了不知多久,开始进洞的新鲜感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再见到奇异的岩石时,他们也不再有兴致惊叫,连戴牛也无精打采的。婴齐心里虽也急躁,但想着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对他们两个颇为歉疚,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来,如此寂寞,恐怕已经在洞里疯掉了。而且他暗暗发现,有些地方的岩石有点熟悉,难道自己走了重复的路,幸好他带得有罗盘,赶忙校准方位。这样,竹筏终于朝更新鲜的溶洞深处漂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婴齐在溶洞转折处将竹筏打了一个弯,登时脑子一震,他惊讶地发现,面前的水道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更深处了。砰的一声巨响,竹筏撞到石壁,停了下来。戴牛沉不住气,率先嚷道,完了,这是一条死道,这下可怎么办?这是一条死道,我们完了。

  婴齐心中失意至极,他回身看着两人,默然不语。董扶疏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现在身上也颇狼狈,衣服上尽是泥渍,可是在洞中没法换干净的,一换也随即会被石壁蹭污。溶洞的大部分地方固然极其宽敞,有时却或极窄,或极低,都很难不蹭上泥污。婴齐摇摇头,惨然道,扶疏,看来我真的想错了,我们没法随着水流渗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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