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哦了一声,他也没想到这一点。他脑中急速转动,下定了决心道,君忍心看着皇曾孙死吗?
邴吉道,不忍。
那么君肯为了皇曾孙一死吗?
肯。邴吉坚决地说。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孤注一掷,赌一回罢。君就算是废格明诏,也不过一死。君现在就上角楼,说保护皇曾孙,死不开门。郭穰既是君的好友,君也可以同时慢慢以言开悟。只要君坚拒不纳,他一下子绝对打不开门。君可以说,前太子事早已平反,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无辜,皇帝一定不会因此杀自己的曾孙。我想皇帝老病,早忘了皇曾孙被系捕在长安狱。如果告诉郭穰,求他转奏皇上,皇上一定会收回诏令。君因此也将救了整个郡邸狱的上百口人命,有此阴德,君将来一定会有封侯拜相的回报。
邴吉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道,好,就依君说的话办,君不如陪我一起上去,有事也可随时商量。
他不待婴齐回答,抓住他的袖子,就匆匆跑上角楼。他们从楼上望外俯视,门外火把通明。郭穰正站在一辆革车上向着里面仰望。
邴吉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然后大声道,是内谒者令郭穰君吗?别来无恙!
正是在下。难得君现在仍能认识我,还不赶快开门奉迎诏书。
邴吉声音宏亮,诏书不可用也!
这句话一出,外面的郭穰部属和里面的郡邸士卒都低声惊叹,不知道这个平日恭谨的邴吉怎么一下子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只听得邴吉继续道,当今皇曾孙正系押在豫章郡狱,由女徒复作淮阳赵徵卿、渭城胡组两人照看,年仅三岁。难道皇上会忍心杀自己的曾孙吗?臣以为,皇上一定忘了曾孙系押在豫章郡狱。请郭君立即回去奏告皇上,禀报实情,再作论处。不然,臣头可断,皇孙不可有恙也!
郭穰心里也微微一震,一方面佩服邴吉的大胆,一方面也很惊讶,豫章郡狱竟然有皇曾孙,这可是他不知道的。他心底产生了一点犹豫,但转念一想,如果就这样回去,皇帝恼怒起来,骂他为使者不称职,脑袋也保不住,此前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他只好嘴上坚持道,我不管什么曾孙不曾孙,只管奉行皇上的诏令。快快开门!违抗诏令者皆腰斩。
邴吉怕他下令撞门,急忙道,郭君请三思而行。当年皇上过听奸人江充、苏文之言,令刘屈氂、商丘成率兵击破卫太子,迫使卫太子逃亡自杀。皇上起初余怒未息,后来看到田丞相的奏书,后悔不已,焚烧苏文于横桥之上,又特地在湖县太子自缢之处筑思子之宫,希望太子魂魄复聚。当年加兵太子的,今天的下场我想郭君也应当知晓,难道郭君还不能吸取前车之鉴吗?
郭穰一听,汗珠涔涔而下。的确,当年皇帝必欲捕得太子而后快,诏令天下,有能捕得太子者皆封侯。后来山阳男子张富昌首先踢开太子自缢的木屋,功劳第一,封为蹋提侯,食八百五十八户,但这个飞来的福气他没有享受多久,就在后元元年四月的一天莫名其妙被人杀死在府中。当时长安令奏上严查,皇帝竟将奏书留中不发,那明显是不吝惜张富昌的死了。新安令史李寿跟随张富昌入屋,功劳第二,封为邗侯,食邑一百五十户,继而超迁,官拜长乐卫尉。受封才一年,就因擅出长安界送李广利出征,被劾奏为大逆不道诛死。其他高官也没有一个得到了好下场,丞相刘屈氂在征和三年因谋反下狱腰斩,御史大夫商丘成在后元元年有罪自杀,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弟重合侯马通因谋反族灭。这几个人都是当年追杀太子的急先锋。连当年在湖县奉诏书急击太子部属、射伤太子的一个小吏,因功官拜北地太守,最后也被胡乱加了个罪名族诛。如果自己这次严格尊奉诏书,杀死了皇曾孙,将来皇帝听了其他大臣的一番劝告,也难保不会后悔。到时候自己恐怕也免不了族诛,那全家人就死得太冤了。皇上现在重病,脑子昏聩是必然的。本来这个诏
令就下得不明不白,如果不是群臣一向惧怕他的积威,诏书一下到丞相府,
立刻会被封还驳回。不如自己先回去奏上,就算皇帝因此发怒,指责我奉使
不称职,最多不过免职,比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好多了。
想到这里,郭穰语气缓和了,邴君,还是快开门罢,如果等到明天中午,
我仍不能回去复命,皇上必将重派使者持节,大发车骑包围郡邸,那时君和士卒也将玉石俱焚,为了一些囚徒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又何苦呢?他虽然
这样说,但话语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严厉,显然是内心摇摆不定。
邴吉道,不行,天子子万民,囚徒也是天子的子孙。不可妄杀,妄杀有违
天道。何况有皇上的亲曾孙在。
婴齐心里一动,他拉了拉邴吉的袖子,低声道,邴君,内谒者令果然被君
说动了。他刚才说明天中午皇上会再派使者,不就暗示着我们至少还有一个
晚上的时间可以应付吗?能否挽救皇曾孙的性命,就在这郭君身上。
邴吉也松了一口气,道,婴君此话怎讲?
婴齐道,皇上派遣使者全部诛杀长安监狱囚徒,这种反常情况可曾
有过?
邴吉摇了摇头,皇上英明神武,虽然一向治下严厉,但行事大都依循律
令。这样不问罪行轻重就诛杀所有关押的囚徒,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这就是了。婴齐道,那么刚才听郭君的语气,他奉诏令来时,皇上是否昏聩到胡乱行事的地步呢?
似乎没有。看郭君的语气,似乎皇上颁此诏令时非常清醒,而且如此
急迫地分遣使者,绝对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邴吉叹了
口气。
婴齐道,臣生长鄙县,不学无术。但有时曾听家叔讲秦时的故事,说有一年始皇帝据望气者观看,说会稽郡长水县有天子气,始皇帝大怒,发卒尽杀其民人。并征发囚徒将长水县邑掘断毁灭,用粪土污之,而且将长水县改名为囚拳县,认为有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什么天子气也将没有了。我又听说自太始年间以来,皇上身边就不离公车博士、卜者、阴阳家、太一家、建除家、望气者,凡有疑惑都要找来询问。以前搜捕长安巫蛊者,不是就让望气者四处观看吗?
邴吉脸上又惊又喜,难道——君的意思是,皇上身边的望气者望见长安狱中有天子气,又不能确定具体位置,所以分遣使者一切诛杀?难道——这事就应在皇曾孙身上?
婴齐道,臣只是猜测。不过可放入内谒者令一起商议。
好,邴吉转首朝着门外大声道,郭君,你一个人进来,我们商谈一下如何?
第34章 武帝驾崩(1)
长杨宫和五柞宫都位于长安以西的盩厘县,是刘彻另外喜爱的两个离宫。前者为秦朝的旧宫,建于秦昭襄王三十七年,入汉以来曾加以修缮。长杨宫的门阙称为射熊观,因为宫内的“射熊馆”而得名。当年窦太后恼怒儒生辕固出言不逊,下令将辕固下缒到熊圈中,与熊搏斗。幸好辕固一矛将熊搠翻,长杨宫才免了害死大儒的名声。至于宫名“长杨”,则是因为宫中有垂杨树数亩,树丛中绿叶披离,枝长如线,景致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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