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欢颜笑语地说了会儿话,秦岑就告辞了。她向酒吧走回去的路上,心情格外高兴,因为干妈对她的那一份儿亲热。更因为,乔祺一会儿要到酒吧来了。
如果一个人是酒吧老板,如果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那么她对酒吧这一种地方,必定会有是另一处家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伊人酒吧”的一部分,“伊人酒吧”就像变成了她的家的一部分。三位一体,统一而和谐。在别人看来,她并没必要天天像上班似的按时按点去到酒吧,老板娘嘛,何必那么亲力亲为呢?其实别人有所不知,那都是她的乐趣,那是她人生的滋味。她品咂它,如同第一次含了块奶糖的小孩儿。倘哪一天她当不成“伊人酒吧”的老板娘了,尽管真相是她只不过占有它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那么她会感到她的人生没着没落的。
当初,“伊人”二字是她起的。起酒吧名称一事,秦岑曾说:“我文化水平低,起不好。你在国外待过多年,还是你定吧。”
乔祺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名称很重要,是得我起。”听那意思,非己莫属,连句假装谦虚一下的话都没说。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二
可到该注册登记那一天了,他却还没贡献出一个理想的名称来。
秦岑问:“能确定不啊?”
他挠挠头说:“想倒是想出了几个,不满意。”
当时他们的关系还很单纯——乔祺是出资人,秦岑是他聘的经营者。她提出要以她的经营能力占股百分之十。
乔祺说:“我每月给你开三千元的工资,你还要占股?你就是有再大的能力你也没显示出来给我看嘛,不是等于要干股吗?”
秦岑便不高兴了,板着脸说:“但我已经显示出充分的自信给你看了。自信有时候也是能力的间接体现。等我的能力全部显示出来了,你再主动分给我股,我兴许还不稀罕要了呢?”
乔祺笑道:“于是你炒了我这位真正是老板的人的鱿鱼,于是我离了你一筹莫展,干不下去了,是吗?”
秦岑把脸一扭,不愿再理他了似的。
乔祺又说:“看来不答应你,我是太不明智了,前景也很堪忧了?”
他接着爽快又大方地答应了她的要求,秦岑这才高兴起来。转嗔为喜。
当初二人的关系还没发展到现在这么特殊,但说话已经很随便了,而且心里都开始喜欢那一种随便了。
他不能把名称定下来,秦岑只得再问:“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通知我,我再到工商局去?”
乔祺有点惭愧地说:“名称还是得我起,这一点咱俩无论如何别争。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一定为咱们的酒吧想出一个好名称。”
秦岑表情庄重地说:“我和你争了吗?你是出资人,你如果把起名称这件事看成你的特权,那当然就百分百是你的特权啦,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乔祺愣了愣,也表情庄重起来,以批评的口吻说:“同志,你的思想方向不对头。我并没把起名称这件事看成为我的特权,更谈不上什么百分百的特权。别忘了,从今天开始,你也占百分之十的股份了……”
不等他说完,秦岑已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老板,我还得去监督着装修的质量。提醒你一下,咱们在报上都登出营业广告了,一个星期后正式开业。现在是万事俱 备,只欠东风了。工商方面也不能拖,是求了人托了关系才反过来催咱们快去办手续的。一拖,就只有等下一批了……”
乔祺陪着她走到门口,开了门,望着她又说:“那,你先别走,咱们一块儿商议商议,争取今天就把名称定下来?”
秦岑说:“你是老板,我听你的。”
嘴上这么说着,人已从门口退回来了。
二人重新坐在沙发上后,乔祺吸着一支烟,将自己想到过的名称一一说出,并问:“是不是都不怎么好?”
秦岑坦率地说:“是,都不好。”
乔祺说:“那你坐着,喝茶,容我再想。”说完,却只是一口接一口吸烟,仿佛不想出一个好名称,永不开口了。
秦岑又说:“有一个比你还笨的人倒是替咱们的酒吧想过一个名称,你愿不愿意参考性地听听呢?”
乔祺盯着她的眼睛呆呆地看起她来。
于是秦岑就说出了“伊人酒吧”这一名称。
乔祺深吸一口烟,按灭烟蒂,又抓起了烟盒。
秦岑将自己的一只手按在他手背上,不许他再吸,又说:“我也说给别人听了。”
乔祺缩回手,终于开口问:“别人什么看法?”
秦岑说:“别人都认为很好。”
“为什么?”
“第一,顺口;第二……”
“说。”
“特女人味儿。”
“为什么特女人味儿就很好?”
“别人都说,酒吧这一种地方,本来就应该是女人味儿十足的一种地方。这是某些男人们都喜欢泡吧的理由。不言自明的理由。名称上体现出了女人味儿,使女人感到亲和,就对男人更加有吸引力了,所以很好。”
乔祺趁她不备,迅速将烟盒抓了过去。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十三
秦岑嗔道:“你就不能忍忍吗?不怕得肺癌呀?”
乔祺说:“不怕。不动脑子的时候我能忍,动脑子的时候忍不了。”
他将那一支烟也吸完了,决定地说:“那些看法是对的,就叫‘伊人酒吧’了,一会儿你可以去登记了。”
秦岑问:“不后悔了?你一后悔,更改起来手续麻烦,跑腿儿的是我。”
乔祺说:“好就是好。还改什么呢?哪位朋友替咱们想出来的?得给人家一笔起名费。”
秦岑又笑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打算给多少?”
结果乔祺对她瞪大了眼睛,那副样子既像刮目相看,又像上了一当。一言已出,悔之莫及。
秦岑走后,乔祺心里不禁犯了一阵嘀咕。他暗问自己:乔祺,乔祺,你这是怎么了呢?明明是自己投的资,工商注册,营业执照什么的,却心甘情愿地任由别人用别人的姓名去办理!倘是亲人,另当别论。可这个女人她不是自己的亲人呀,仅仅是自己凭着感觉就非常信赖的一个女人呀!现在可好,她一提要求,你就答应她占有百分之十的股份了!不答应她不高兴又有什么呢?你怎么就那么在乎她高兴不高兴呢?难道你不知不觉被她逮住了不成?你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了,国内国外,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女人你见过的多了,你太犯不着了呀!连酒吧名称也是她起的了,你多丢面子啊!这要是有一天她和你闹翻了脸了,反过来说是她投的资,你只占百分之十的股,甚至说你根本没投一点儿资,你已经花费了的五六十万,不是白白打水漂了吗?那时你又如何跟她理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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