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伊人_梁晓声【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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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父亲的一想到这些,也就顾不上生儿子的气了,立即丢掉卷烟,一脚踏灭,与儿子同心协力地处理起儿子“捡的”女婴造成的突然情况来……

  不消说,至此读者早已明白,这个女婴,便是被秦岑叫做“小妖精”的那个姑娘。

  而乔祺父子俩将一切处理停当,也就是将一床新新的小被拆了;将弄在乔祺棉袄上的屎刷尽了;在屋里现拉绳晾起来了;现烧水给“小妖精”洗净了身子;炕上铺了他们自己的褥子。用他们自己的被子将“小妖精”围住;还找了一个干葫芦敬献给她,希望她能安安静静地自娱自乐一会儿时——北方冬季的天,早早地黑下来了。

  那“小妖精”玩了一会儿干葫芦,便丢在一边不感兴趣了。她从被子的包围中爬出,又在褥子上尿了一泡,于是父子俩又陷于措手不及的忙碌之际,而她爬到炕沿边,扬着头像嗷嗷待哺的小羊羔似的开始不停地咩咩叫。当然,她叫出的是人话,反反复复只两个字是:“饿,吃……吃,饿……”

  乔祺怕她冻着,更怕她摔到地上,急忙一步抢到炕边,将她重新用被子围住,硬将干葫芦塞在她手里。

  而那父亲,跺了下脚,无奈地摇头叹气:“唉,你!你!你个好儿子!你说你捡回家个什么不好?捡回只小猫小狗都比捡回家这么个‘小妖精’强!小猫小狗还知道专找个背人的犄角旮旯屙尿呢!你看这么一会儿弄得这……这……”

  当儿子的自觉理亏,只有低了头不出声的份儿。

  伊人,伊人 /梁晓声

  三十八

  当父亲的就又跺了下脚,低吼:“你没听到哇?她说她饿,她才屙完尿完,这又要吃,你倒是让我拿什么给她吃?嗯?拿什么给她吃?”

  儿子也不知道该拿什么给这“小妖精”吃。他忽然想到了一并带回来的那书包,不禁朝炕另一端的书包看了一眼。

  父亲的目光也落在书包上。

  他怕“小妖精”等不及东西入口哭起来。她刚才那几声嘹亮的哭声使他脑仁疼。他已十几年没在近处听过小小孩儿哭了,而她竟哭得那么气焰嚣张!

  谢天谢地,书包里有一整瓶奶粉,半瓶糖,还有一只带奶嘴儿的奶瓶。

  “小妖精”一看见奶瓶,格格笑了。

  而当父亲也当村长的大男人,立即转身又去烧水,冲奶……

  “小妖精”捧着奶瓶自得其乐地喝奶时,父子俩趁机将褥子翻了过来,好让火炕再烘着被尿湿的那一面儿。

  “小妖精”吃饱了,睡着后,父子俩才胡乱为自己弄了顿饭吃。

  饭后,乔祺洗了脚,坐在床上用针细拨扎入其足的几处刺。父亲,则替他刷洗他被泥水弄湿的棉裤腿。

  父亲拧干裤腿,将裤子烘在炕头最热的地方,之后站在门外,吸着一支卷烟,接着进行被“小妖精”打断的审问:

  “你说你捡的,你撒谎!”

  “爸,我没撒谎。”

  十五岁的坡底村的少年,村长的儿子,长那么大第一次撒谎。

  “我可警告你,你要是偷偷将别人家的孩子抱回自己家里来,那可是犯法的事!”

  “爸,她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假,却不是我从别人家里偷来的。确实是我捡的嘛!”

  “哪儿捡的?”

  “城里。”

  “城里哪儿?”

  “江桥那儿。桥梯的台阶那儿。”

  “那你也不该捡!你是要不捡,她这会儿不会在咱们家里!”

  “我要是不捡,她还不冻死在那儿呀?她大小也是个人,是条命!”

  儿子振振有词起来。

  “你要是不捡,别人看见了也会捡,那她现在就在别人家里了!”

  父亲也振振有词。

  “那么大的雪,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影走到那儿!如果不是我,换了是你,你忍心不把她抱回家里来吗?”

  儿子以攻为守了。

  “你别好像你捡的就有理!反正咱们家不是这孩子久留的地方。你能把她捡回来,老子也能想法子把她送到别处去!”

  儿子刚一张嘴还想说什么,父亲呵斥道:“你给我住口!这事儿我说怎么办就得怎么办!”

  ……

  夜里,“小妖精”醒了,哭了,找人;乔祺只得将她搂入自己被窝,她才又睡着。

  还没放寒假,但各门课程都已结课了,老师们和学生们终于想到一起了,那就是双方皆不能掉以轻心的期末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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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然而第二天上午老师们究竟都引导同学们复习了哪些内容,初二男生乔祺半点儿也没记住。四节课上下来,他头脑里一片混沌。他在课堂上只想着一件事儿了,那就是父亲千万别趁着他不在家,一意孤行地将“小妖精”送到哪儿去了。那他可怎么向高翔老师交代呢?放学后,他一口气跑回家,就像家里有最符合他夙愿的一桩大美事儿在向他频频招手微笑似的。

  在家门口,他听到了“小妖精”格格的笑声,一颗心顿时安定。迈进家门,见父亲站在炕边,正举起着“小妖精”逗她呢。

  他也笑了。

  父亲放下“小妖精”扭头瞪着他说:“你有什么可笑的?笑也没用。该怎么办,必须怎么办。”

  屋子里温暖如春,而父亲平日是很节省柴草的……

  下午,他一如既往地去到了少年宫。在少年宫门口,恰遇一群少男少女走出来。他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纷纷往外走?没谁回答他。他们的表情告诉他,少年宫有什么不详之事发生了,而且那事情分明还跟他不无关系。进入少年宫,几位老师正在大厅议论什么。他们一发现他,都缄口不言了。

  一位年长的老师说:“乔祺,跟我来。”

  他跟着那位老师来到了乐器保管室。高翔老师的大提琴和手风琴,单独摆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那位老师指着说:“乔祺,高翔老师留下封信,托付替他把这两样乐器送给你。”

  他伸手轻轻摸着那两件乐器说:“我不要。老师当年已经送给我一支萨克斯管了。老师还得用它们教学生呢!”

  “你必须要。高翔老师既然这么托付了,我们就只能照他的托付来做。”

  “高翔老师……他,调走了吗?”

  “他……走倒是走了。不过……并不是调走了。在没有老师能代替他教学生这两样乐器之前,你也不必再到少年宫来了……”

  “那,高翔老师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乔祺,我知道你和高翔老师之间的感情很深。但是我只能告诉你实话——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永远……”

  “高翔老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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