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伊人_梁晓声【完结】(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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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摆正他的位置的大原则那就是——力争做一位不惹主人反感的客人。而他的人生常识告诉他,那样的一位客人要在主人说话时认真倾听,不管主人说的是些什么话;主人不问自己的时候最好不开口;更不要和主人抬杠,哪怕是在主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

  他基本上这样做到了。对于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并不需要刻意而为。因为他天性上本是一个少言寡语之人。

  话题不知怎么聊到了体育锻炼。

  乔乔的姨妈说,由于自己以前是演员,整天不是练功,就是这里那里演出,体形一直是好看着的。可自从到美国,不必练功了,没戏可演了,养尊处优了,就渐渐地腰也粗了,人也懒了,自己对自己的体形绝望了……

  乔乔说:“姨妈,对于你这个年龄的女人,你现在的体形够苗条了!所以你还是要多运动。”

  姨妈喜形于色地说:“是啊是啊!我对自己又恢复信心了。管家她们都说我有活力了,年轻了,有味儿了……还说我眼睛都比以前明亮了,真的吗乔乔?”

  乔乔说:“真的姨妈!管家她们不是在奉承你。”

  乔乔的姨妈,就极为温柔地看了乔祺一眼,由衷地说:“都是你的功劳,谢谢。”

  乔祺没有想到话题最后竟结束在自己身上,腾地闹了个大红脸。

  他发窘地说:“我也没起什么作用啊!……”

  于是乔乔和姨妈都因他不知所措的窘态而扑哧笑了……

  第二天,乔乔的姨妈吩咐管家去买了七套运动服和运动鞋,连管家、女仆、厨师、司机在内,一人一套。乔祺在,她就让乔祺陪她打羽毛球、跑步;乔祺不在,管家仆人们中的哪一个陪她,她也能将就。

  穿了运动服的乔乔的姨妈和乔祺每天下午跑步的一条路,不是柏油的,也不是水泥的,而是石板铺成的。每块石板都有半多个世纪的历史了。石板和石板的缝隙,长出着绿茸茸的石苔,那一个秋季的洛杉矶地区多雨,所以出现那一种情况。些个美国小孩子们,每每一块儿剥那些石苔,觉得好玩儿。他们用小刀沿着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轻划,然后将石苔小心谨慎地挑起。有时他们居然能将十多米长的路面上的石苔一处也不断开地完整剥下,令那一条路的一位老清洁工特别惊讶。

  老清洁工其实不是清洁工,是一位退休了的邮政员。他被称为“打扮电线杆子”的人。那一带的电线杆子皆是圆木的,历史大约和铺路的石板一样长久了。每一根电线杆上都有专为放置鲜花的铁丝编的花篮,鲜花每星期换一次,而那就是“打扮电线杆子”的人的工作。他的工钱微不足道,但他乐此不疲。他因而格外受人尊敬。至于鲜花,是家家户户从花园里剪下来捐献的。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八十一

  每天下午,“打扮电线杆子”的人自己,也喜欢在那一条路上散步,于是他对乔祺和乔乔的姨妈熟识了。每当他俩从他身旁跑过或迎着他跑来,他总是友好地向他俩跷大拇指。

  一次乔乔的姨妈跑着跑着崴脚了。

  乔祺问她那只脚还能不能着地了?如果不能,他搀她回去。

  她试了一下,皱眉说一着地就疼。

  乔祺无奈,只得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像半大不大的乔乔在坡底村的家里洗完脚,将乔乔抱到炕上那样。

  那一天是星期日。

  开着一辆小卡车“打扮电线杆子”的人,正在往电线杆上的花篮里插鲜花。他居高临下,望见了乔祺横抱着乔乔的姨妈走来,立刻下到车上。

  原来他总是随车带着一架照相机,而且是立显的那一种。等乔祺走近,他喀嚓喀嚓对乔祺按起快门来。

  乔祺被拍愣了,不由得站住了。

  而乔乔的姨妈则笑。

  “打扮电线杆子”的人呢,转眼将一张照片递给了乔乔的姨妈。之后二人说了几句英语,乔乔的姨妈就笑出了声。“打扮电线杆子”的人又跷大拇指,还连连对乔祺大声说:“OK!OK!……”

  乔祺走过那儿后,问乔乔的姨妈她和“打扮电线杆子”的人说了些什么?

  乔乔的姨妈说:“他说他愿意开车把我们送到家里。”

  乔祺说:“那好啊!”

  他说着站住,似乎想转身。

  不料乔乔的姨妈说:“可我对他说,我更愿意让你抱回家。你累了吗?如果不累,那就辛苦你了。如果真累了,也别逞强。”

  幸而乔乔的姨妈经过一个时期的锻炼,苗条多了。然而那也一百多斤啊!乔祺的胳膊确实酸了。但再有一两分钟就走到家了,他逞起强来,故作轻松地说:“不累。”

  乔乔的姨妈又说:“他还说,他嫉妒你。一个男人能像你这样抱着一个女人走,是值得骄傲的事。”

  乔祺说:“证明一个男人胳膊有劲罢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他还问你是不是我先生?我回答他——当然是!否则我怎么允许你这样呢?”

  乔乔的姨妈说完,自己忍俊不禁扑哧笑了。

  而乔祺一声不吭了。

  离别墅院门还有几十步远时,乔乔的姨妈说:“别抱着我了,让下人们看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乔祺说:“你的脚怎么上楼梯呢?我把你直接送到房间吧!”

  乔乔的姨妈坚持道:“不必。让乔乔看见了我更不好意思了!”

  乔祺随她。

  她双脚一落地,竟快步走在他前边进了院子,看来脚崴得并非自己一步也不能走了。

  乔祺甩着双臂,回想她和那“打扮电线杆子的人”的对话,自己也无声地笑了,觉得乔乔的姨妈变得如此爱开玩笑了,对乔乔实在是一件可喜的事。

  乔乔哪里会习惯和一位整日板着脸严严肃肃的姨妈长期生活在一起呢?

  日子流水似的一天天过去了。

  乔祺又挣了六千美元。

  美元却安慰不了他思乡的情绪。

  然而最不开心的还是乔乔,她在学习方面一向的自信,遭到了首次打击。

  她没能考上哥伦比亚大学。

  这打击无疑对她是很严重的。除了她的自信,还有她的面子。

  她整整一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垂泪。似乎无地自容,似乎没脸见“大哥哥”乔祺,更没脸见姨妈了。

  傍晚,姨妈终于敲开了乔乔房间的门,乔祺在她背后随入。

  姨妈倒一点儿没失望,爱抚乔乔,还亲了她几下,安慰地说:“哭什么啊小姐,这就值得哭呀?哥伦比亚大学那是全世界许多国家的人做梦都想考入的大学。如果那么好考,就不是哥伦比亚大学了。不是才差几分吗?明年再考嘛!明年还考不上,后年接着考嘛!你一到美国来,就进入了备考状态,心理压力够大的。正好,姨妈带你们全美国玩玩,放松放松。”

  伊人,伊人 /梁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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