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祺猛地将她推开了。
他那苍白的脸顿时又窘红了。
他说:“你醉了!”
她却第二次扑到他怀里,紧紧搂抱住他,用甜蜜的语调央求:“乔祺,我需要你!就在今天中午,我想拥有你!我想你替我脱光衣服,我想你和我疯狂地做爱!之后我想你搂我在怀,抚爱着我让我安然入睡……”
她的话说得又甜蜜又快。
乔祺第二次将她推开并不容易。
他对她低声说出两个字是:“可耻!”
而他脸上立刻挨了一记耳光。
她朝房门一指,悻悻地说:“滚!不识抬举!……”
星期四上午,当她醒来时,女管家告诉她,乔祺正在收拾东西,要回中国。
她匆匆奔向乔祺的房间,在门口碰到乔祺拎着皮箱走出来。
她红着脸向他道歉。
他却面无表情地说:“但是我想,我确实应该滚了。”
他说完,从她面前大步迈过,走下了楼梯。
当他走在院子里时,听到她在阳台上大声叫他:“乔祺!”
他站住了,然而没有回头望她。
他又听到她说:“如果你走,你以后就休想再来我这里了!也请你以后不要再和乔乔有任何联系了!……”
而乔乔,却从此失去了她的“大哥哥”。用一种惯常的说法那就是——乔祺似乎从世界上蒸发了。那一年手机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乔祺坡底村那个家里,也未安装电话。乔乔想与“大哥哥”联系上的方式,只能是古老的跨国书信。一封、两封、三封、十封、二十封,皆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为了联系上“大哥哥”,乔乔只身回到中国一次,却还是一无所获。她问坡底村的人们,他们说乔祺很久没回村了。她问一切可能知道她“大哥哥”下落的人,他们都说已经很久没见到乔祺了。
乔乔在坡底村,在她从前的家里孤孤单单地住了几天,亦忧亦悲地离开了中国……
乔乔大病一场。
姨妈看在眼里,疼在心中。
她后悔死了。没使别人后悔得肠子发绿,自己的肠子却后悔得发绿了。
但是,为了维护自己在乔乔面前的脆薄的自尊心,她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乔乔,她的“大哥哥”究竟是为什么不辞而别就走了?……
伊人,伊人 /梁晓声
八十七
10
在北方的民间,对于大雪早年有另一种说法叫“豪雪”,是指气势而言的,大约是从什么唱本上后来流传开的。“豪雪”一下,那就不但漫天漫地,冻山冻河,而且下得无边无际,有时下白了整个北方。“天无私覆,地无私载”一句古语,便获得了大感觉大印象的诠释。真个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初一上午,在他的家里,当乔乔兴奋地用手机告诉姨妈她已经找到了乔祺之后,她将手 机递给了他,说她的姨妈要和他通话。
乔祺犹豫一下,缓缓接过了手机。
他已经多年没听到过乔乔姨妈的声音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乔祺,我向你道歉!”
乔祺说:“我也后悔了……我当年都不跟乔乔告别一声就走了,我做得也不对。”
见乔乔正看电视,他边说边走到了阳台上,怕乔乔听他口中说出什么蹊跷的话,心中起疑,追问他什么。乔乔是多么的信赖他啊,似乎从来也没想过他也有可能对她说假话。甚至,对他所解释的自己“蒸发”多年的原因,也全盘相信了。
在阳台上,他听到了乔乔姨妈的第二句话。
她说:“乔祺,我已经彻底打消了当年要报复的打算了……”
他说:“这就对了。这样才好。就当乔乔并没有爷爷奶奶在世吧。”
她问:“乔祺,乔乔在你身边吗?”
他说:“乔乔在看电视,我在阳台上。阳台的门关着,有什么话您只管吩咐,乔乔听不到。”
“乔祺,咱们的乔乔……咱们的乔乔她……她活不了多久了呀!……”
乔祺从手机里,听到了悲伤的哭声。
他第一次从乔乔姨妈口中听到“咱们的乔乔”这样的话,却万万料想不到,这样的话和一个五雷轰顶般的噩讯连在一起!
“你……你说什么?……你别哭……我没听清……”
乔祺本能地压低了声音。
乔乔的姨妈咽咽泣泣地告诉他,乔乔患了晚期肝癌,已经扩散了。医生说她最多只能再活半年了……
“她……她自己知道吗?……”
乔祺扭头朝屋里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电视机前已没有了乔乔的身影,她又进入乔祺的卧室了。乔祺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此次见到的乔乔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为什么动辄就愿躺在床上……
“也许她自己已经知道了……也许她自己还不知道了。她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还蒙在鼓里。我想……她也可能是装的,怕被我看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生命的情况……”
乔乔的姨妈,又哭了。
“别哭,请你别哭!快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事?怎么做?……”
乔祺觉得阳台似乎开始摇晃。而且,似乎开始往下掉着。他不由得将背贴靠在墙壁上,否则,也许会因晕眩栽倒于地。
“乔祺,你注意听我的每一句话。你可要听好,听明白。咱们可怜的乔乔,她还没爱过啊!她还没被人爱过……”
“我爱过她!”
乔祺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仿佛在更正一个被歪曲的事实。之后,又不停地自言自语:“我爱过她,我爱过她,我爱过她……”
在美国那边,乔乔的姨妈打断了他的话。
她说:“我当然知道你爱过她!我也爱她!这都是不用强调的!但我说的是另一种爱,男女之爱!乔乔她没被检查出来癌症前,我给她介绍过几位优秀的青年了,主动追求她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她对哪一个都没动过心!乔祺你还不明白我的话吗?……”
乔乔的姨妈的话,已经不再说得咽咽泣泣的了。她的语速变快了。虽然快,但却每一句都说得清清楚楚,听来像一位体育赛场上的评论员。
乔祺自言自语地说:“不明白……”
“你弱智啊你?!她心里暗暗爱上的是你!自从她知道你不是她的亲哥哥了,你们的关系在她那儿就变了!连我都早就从旁看出这一点了,你怎么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你把她从小呵护到大,你为她作出了那么多人生的牺牲,你爱她远超过许多亲哥哥爱亲小妹!那么这世界上只要有你存在着,咱们的乔乔她还能爱上别人吗?!乔祺,你别把自己想像成一个冉·阿让那么老的男人!对于咱们的乔乔,你哪里有那么老?!现在,三个多月过去了!如果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乔乔她还有两个多月的生命了呀!乔祺,我请求你,别太愚蠢,别太顾虑别人们怎么看怎么说,赶快把男人对女人的那一种爱给予咱们的乔乔!乔祺,乔祺,你可千万要多多地给她啊!你如果真的原谅了我,那么你现在就立刻答应我的请求吧!你快说你答应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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