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冬梅的内心,也着实地大受感动起来。
她说:“姐,你那位赵卫东就不会这样。他一事当先,总是先为自己的得失考虑周到了,再看人下菜碟,附带考虑考虑和他有特殊关系的人的利益……”
肖冬云嗔道:“你看你,又背后贬低别人了!”
肖冬梅却问:“建国他现在干什么呢?”
肖冬云说:“也许还在电脑桌前吧。”
肖冬梅就从身上扯去被单下了地,一边穿鞋一边说:“什么时候你们人人屋里都有电脑了?单单我没有可不行!我现在就跟建国学电脑去!”
言罢,人已飘出了门……
经肖冬梅忽左忽右,忽躺忽坐的,枕头可就移了位了,那本书可就从枕下露出一角了。门一关,当姐姐的回过头来,目光又落在床上时,发现了那本书。她知道妹妹喜欢看书。这是一本什么内容的书呢?
她从枕下抽出了那本书,第一页还没看完,脸上一阵发烧,倏地合上了。
竟看这种书!从哪儿搞的?!
手中的书仿佛变成了一面魔镜,仿佛只要再翻开看,哪怕再看几行,书中就会伸出一双蓝的妖手,将她猛拽入书中去,使她这个人的血肉之躯也化作一行行猥淫的铅字似的。
于是她明白了妹妹为什么不情愿给她开门;明白了妹妹其实在她来之前一直躺在床上看那本书;明白了妹妹说有多困是骗她的……
小小的个女孩儿看这种书!心思不邪才怪了呢!
她顿感一种被蒙蔽的恼怒。
然而,她还是又翻开了那本书。仿佛自己首先中了邪了,被鬼使神差所驱使着。
我得知道这一本书的内容究竟猥淫到什么程度!我怎么可以连自己未成年的妹妹在偷看一本内容多么坏的书都不清楚?!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由于有了极为正当的理由,继续看下去竟被自己的羞耻感所允许了,堕落感也渐渐的不那么强烈了,只有脸一阵阵的发烧,血管里的血一阵阵沸涌着了……
才看几页,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妹妹回来了,急将书又塞到枕下。之后想到,是妹妹回来了还敲门吗?那么肯定是别人了,于是因自己的慌乱更加脸红了。
敲门声又响起来……
她双手捂在心口窝,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觉得脸上也不怎么发烧了,才尽量以一种平静的声音说:“请进,门没关着。”
推开门的是“老院长”。
他进了屋,奇怪地问:“怎么是你?”
她说:“九天没见着妹妹了,我来看看她。”
“老院长”仍以研究的目光望着她。她意识到,那一定是由于自己未免太正襟危坐了,便将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斜了身子,坐得随便了些。
“老院长”又问:“你妹妹呢?”
她说:“找李建国聊天去了。”
“老院长”一边东瞧西望,一边说:“我怕她寂寞,上午已经陪她聊了好一会儿了。可我现在记忆太差了,将一本书忘在她这儿了。当时怎么想也没想起来,刚才在办公室突然想起来了。她没跟你提我忘在这儿一本书吗?”
她摇头道:“没有呀!”
“老院长”就说:“那我去李建国屋里找她。”
明明的知道书在枕下却不相告,她心里不免的生出自责来。倘妹妹害怕自己偷看的行为败露,矢口否认,自己又不便当面戳穿,搞得妹妹难堪,“老院长”不是又白来找了一次吗?而尤其不妥的是,那本书不是还会在妹妹的枕下吗?妹妹岂不是还会看它吗?
“您何必去找她呢!既然您想起来是忘在她这儿了,那么一定就在她这儿。我帮您找找!”
她说着,从床尾将被单往床头一扯,盖住了枕头,仿佛是要看看被单下有没有的样子,其实是防止“老院长”自己找,一掀枕头就发现了。
被单下自然是没有的。
“老院长”站在床边,瞧着她似乎若有所思。似乎已感到了她对那本书的反应有些异常。
“您看看壁橱底层的抽屉里有没有。我妹妹她最爱将东西往壁橱放了……”
趁“老院长”转身,她迅速从枕下抽出那本书,顺手掖入床头和床头柜之间的缝隙了。
“老院长”转身说:“没有。真怪!”
而她说:“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于是她将床头柜挪开一角,蹲下身拿起了那本书。
“老院长”说:“正是!”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弄在书上的灰尘,将书递给了他。
“老院长”接书在手,心安意定地说:“有些书是不适合你妹妹那种年龄的女孩子看的。这本就是。如果是由于我忘在她这儿的,而她看了,那我会感到罪过的。”
她问:“那么我呢?如果是我看了呢?”
“老院长”又以研究的目光注视了她片刻,态度十分认真地摇头道:“如果你是我女儿,我也不许你看。”
而她固执地说:“但是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呀。我希望您坦率地回答我——如果我看了,您将怎么对待我?”
“我不是说了嘛,如果你是我女儿……”
“那么就当我是您女儿好了……”
“你已经翻看了这本书?”
“没,没看。真的没看!我只不过是要和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您会训骂我吗?”
“老院长”摇头。
“那么,是要打我了?”
“老院长”笑了:“那是干什么呢?我既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如果你主动和我谈那本书,我是会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的评价的。如果你不好意思,或根本不愿和我谈,而我已觉得那本书对你的心理产生了不良的影响,那么我会建议你的母亲先看看那本书,然后在你不反感的情况下,以平等的方式和你谈一谈,就像母亲和儿童谈牙齿保健,谈口腔卫生,谈成长所必须经历的诸事一样……”
“老院长”忽然缄口不言了。
肖冬云低声说:“您真好。”想了想,又问:“可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某些书明明不好,那为什么在咱们的国家,现在竟允许出版了呢?”
“文学方面出版方面的事,我也说不清楚。其实,就我想来,简单地用一个‘好’字或一个‘坏’字来评论一本书,未见得是多么明智的。中国现在有许多从前没有过的现象,有些现象非常的丑陋,甚至丑恶,邪恶,你们以后不但要面对,而且还要适应啊!”
“老院长”看了一眼手表,用戴表的手拍了拍那一本书的封皮,迈着他那种给人以特别庄严特别稳重之印象的步子,目光直视着房门走去。仿佛他是一位君王,只要房门一开,他将面对千万人向他欢呼万岁的情形似的。他走到门前,手已握到门把手了,却并没立刻拉开门。他沉思了一下,语调特别凝重地说:“孩子,请记住我的话——这个国家,有些方面比从前好多了,可有些方面也比从前还糟!冲着它好的那些方面,我愿做它的仆人,满腔热忱地为它服务;可要是冲着它比从前还糟的那些方面,我有时恨不得和你们当年一样,来他妈一场‘造反有理’!孩子,它好的那些方面,你们在以后的一年里就差不多会全都看到。可是要了解它比从前还糟的方面,那一年的时间是肯定不够的。不必为它比从前好的方面多么欢欣。不要相信那些关于个人功绩的屁话。因为它比从前还好只不过是符合时代发展规律的。而它比从前还糟的方面,却完全是因为某些人一直还在逆时代潮流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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