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红夜空。火光照耀下,无数人塞满前边的街。一张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表现到了夸张的程度。
“老板,我看不像是失火……像是……人为的……”
不必司机多嘴,我也得出了正确的判断——我们是遭遇上暴乱了。只不过我一时还想不明白暴乱的起因是什么……
“你!……你怎么把车往这条街上开?!”
“老板,你每次不都是将女孩子往俱乐部带么?”
偎在我怀里的小悦吓得浑身颤抖。别说是她了,车窗外那一张张脸也令我心里发毛。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们还想干一件或几件比放火烧楼更来劲儿更痛快的事。他们的脸被此冲动所扭曲,凶恶可怕。他们的形形色色的尾巴在他们身后甩来甩去。尾巴上的磷光烁烁刺眼。他们都是些长着低等尾巴劣等尾巴的公众。所以他们也只能买得起磷粉胡乱往尾巴上涂涂。他们也只有能力为各自的尾巴进行最简单也最便宜的消费。在我眼里他们统统是贱民。有时我真想采取同样简单的方式将他们一股脑儿消灭了。不能参与到我推行的尾巴经济的消费,不能以高消费刺激尾巴经济的泡沫膨胀,这样的些个人有什么继续生存的资格和权利?
“倒车!快倒车!离开这条街!”
然而已经晚了。
车后也聚了一街人。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我的“劳斯莱斯”一尺也退不了啦。我们遭到了围困。一只只手中擎举着打火机。一张张面孔贴在车窗上,呲牙裂嘴朝我们做鬼脸。
小悦胆战心惊地问我:“他们会不会烧你这辆车啊?”
我刚要开口,司机替我回答:“只要有一个人产生这念头并且说出来,他们中许多人都会跟着干的。”
“那,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倒是快想想办法呀!”
小悦尖声嚷了一句,又哭起来。
司机说:“他们的仇恨是专冲着有高级尾巴的人发泄的。”
“可是我没有高级的尾巴!我长出来的是兔子尾巴!还是家兔的!”
小悦恐惧的嚷声拖着哭腔。
司机又说:“姑娘,你嚷也没用,哭也白哭。谁让你坐在长着高级尾巴的男人的车上呢。”
“是他像抱猫似的把我抱上车来的!你应该亲眼看见了!……”
小悦泣辩一句之后,双拳擂打我胸,一边怨恨地冲着我脸喊叫:“你害我!你害我!你成心害我!”
司机突然猛吼起来:“别他妈撒娇了!死到临头,让我安静点儿行不?……”
司机的话并不夸张——有人将一件毛衣扔在车头上,接着有更多的人开始脱下他们的衣服,绕到车后一会儿,再回到车前时,纷纷将衣服堆在车头上……
我问:“他们想干什么?”
司机小声说:“他们弄坏了油箱,那些衣服沾满了汽油……”
七八只按着打火机的手擎举在衣堆上方。有的打火机火苗蹿燃半尺余高。只要某一只手一松……
我仿佛闻到了自己的肉体被烧时发出的焦味儿。
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们早已对我仇恨到了何种地步。离开车必死无疑。总之是死。我索性选择坐以待毙。
列位,别以为我那一时刻心中忏悔。不!我没忏悔。我的所做所为,乃是时代允许的。时代选择了我成为尾巴枭雄,我替时代表演,也为我自己义无反顾。对于这么一天的来临,我早有心理准备。如果时代还预先决定了我当被活活烧死在一辆车里,那么就让我为时代从容就义!人生自古谁无死?我的尾巴业绩的功功过过,留待历史评说去吧!想我梁某人,原本不过三流作家(自诩三流也嫌高了),死有名车美女陪葬,有许许多多人围观,也算死得体面死得轰轰烈烈了!
但我天生是胆小鬼啊!我表现不出视死如归的大丈夫气慨啊!我尽量在车座上蜷缩起身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下车!我下车!我才不陪你们死呢!……”小悦叫喊着开她那一边的车门,不知为什么没开得成,随之扑向我这一边的车门……
我闭着眼将她拦腰抱住,抱得紧紧的。
“放开我!放开我!……”
她咬我手,撕扯我头发。
我一声不吭,将她抱得更紧更紧!恐惧使我需要陪死者的意念强烈无比。我暗想:小悦小悦,如果我今天活不成,那么你也死定了!没你这么个漂亮妹陪我死,我死得太委屈了!
一阵风将一股气油味儿灌人车内。
我奇怪,怯怯地睁开双眼一看,司机的座位上不见了司机,他竟一声招呼都不打偷偷下车了。
“请多关照!请多关照!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我不过是给他们开车的。我长的也是低级的尾巴!不信你们看……”
司机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抓住自己的尾巴往身前扯,并尽量举高,摇晃给他们看——那是一条修长的猎豹尾。猎豹尾虽算不上是一条多么高级的尾巴,但毕竟也是车外那些家伙心向往之梦寐以求却根本不可能一朝拥有的。没有而要动手术移植一条猎豹尾需数万元。相当于别的城市的平民阶层按房改政策买下公房的钱数。
“你说,你和我们一样?”
“是啊是啊!我这也是一条很普通的尾巴嘛!”
车门没关严,可以听到车外的话声。
“猎豹尾巴在你看来还很普通?”
“这……这……别误解我的话,千万别误解我的话!我起先长的不是猎豹尾巴,只不过是一条骡尾。老板他嫌我的骡尾丢他的人,是他出钱为我移植的这条猎豹尾!
“你老板?也就是那个利用尾巴大发不义之财的家伙喽?他为你出钱移一条体面的尾巴,难道不证明你是他的心腹么?”
当他们中的一个冷冷地这么问时,旁边的人都将手中燃着的打火机擎举向我的司机,”照着他脸如同照着一个卑鄙地出卖了他们的叛徒。
他说的是实话。是我出钱为他移植了那条体面的猎豹尾巴。对方的话也没错,我的确一向待他不薄,视他为自己的一个心腹。他曾感激涕零地发誓不管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对我忠心不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他在生死关头背叛我好像早就打算背叛一样!
我恨得咬牙切齿,暗骂:“叛徒!如果我侥幸不死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什么心腹,是走狗!”
“揍他!”
“拽掉他尾巴!”
“对,拽掉他尾巴!”
一片愤怒的喊声。
于是在他身前有四人,俩俩扯住他两支手臂;在他身后有二人,齐心协力扯他尾巴。
“别!……别!……求求你们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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