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_梁晓声【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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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已仰躺在床上,身上罩着白单子,头和肩靠着床……

  她注视着他走过去,一声不响地上了床,一声不响地也仰躺在他身边。只不过头枕软枕,不靠床头,躺得很平,很直。接着,她自己动手,从胸前除去了乳罩……

  他迅速地用手一挡双眼,似乎要不那样,就会被眼前的美惊艳得晕眩过去滚落床下。

  她平静地说:“你是有身份的个人,你要自重。再召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孩儿到这里来,我就没法儿瞧得起你了。也别再跟赵娜娜藕断丝连的了。人家都作妻子了。万一破坏了人家的小家庭那是多不道德的事情。只要你肯听我的劝,集中精力把公司管理得更有水平,我自己随时满足你的需要。我配你绰绰有余。而且我十年内也不打算结婚。而且我在这个世界上只身一人,谁也干涉不着我的情愿……”

  听着她娓娓地说,他的手缓缓地从脸上放下来了。

  他突然扑抱住她,抱得很紧很紧,使她透不过气儿。

  他语无伦次地说:“哎呀,哎呀我的妈呀!哎呀老天爷呀!你……我……我可没敢有过这种……老天爷看见了,这可不是我……”

  同时他心中暗喜欲擒故纵之战术的全面胜利。无论对于政府官员还是商界同行还是他想俘虏的女人,他应用得最天衣无缝的战术便是欲擒故纵。当然,指的是以前。作为一种克敌制胜的战术,近年他已经不太用了。一则政府官员们都太浮躁,都没耐心和他兜什么圈子了。都变得开门见山直来直去一锤定音速战速决了。一句话,都与时俱进了。权钱交易过程的节奏已变得空前的快了,每使他暗觉跟不上形势了。有落伍之忧了。他一“纵”,对方们不待他擒,就不愿跟他玩了。现在他对政府官员们常采取的是“苦肉计”,王佐断臂那一招。欲擒哪一位,那就得当机立断,先将存折毕恭毕敬地献给对方们。还得说区区几十万元,先请收下一点儿心意;公司最近经济周转有点儿吃紧,人情后补。商界同行们也是如此。不见兔子不撒鹰。至于女人们,当然指的是入他法眼的些个女人们,也都变得空前的聪明了。他那欲擒故纵的战术刚一开始第一招,人家就都看破了,反而嘲讽地说——大哥(或王总)想怎么的明说好不好哇?绕弯子多没劲呀?又不是在演纯情电影……所以常常搞的他挺索然的。没有战术过程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得到了往往也还是个没劲。往往的,虽然一下子就得着了实惠,却一向没得着过情调。自从郑岚成了他的秘书,他内心里对情调的追求又死灰复燃了。对于这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却又动辄支配百万千万巨额款项的男人,在男女关系方面对情调的追求总是伴随着他对战术的应用的。有战术则有情调,无战术则无情调可言。他这么觉得。但郑岚与他以前看得上眼的女人们相比是那么的不同。她一点儿主动性都没有。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令他面临着一种战术方面的考验。思来谋去,别的战术应用起来似乎都没多大胜利的把握。只有旷久不用的欲擒故纵,倒还可以对她翻新一用。于是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地应用起来了……

  那一天这个男人获得了极大的满足。生理既满足,心理也满足。

  那一天郑岚并没留宿在他那儿。

  两个多小时后她走了,虽然浑身酸软,但还是说走就走了。

  她走后,那大获全胜的男人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他细细回想他欲擒故纵之战术的每一环节,并认为是自己应用得最高明的一次。在医院里,什么什么手续都替她代办了,忙活得衣服都湿了,却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多么高明的一招啊!其实替她代办那些手续也不至于使他出汗。有医院里的一个熟人陪着他办,一次队也没排,别提办得有多么顺利。出汗主要是由于那一天热,还由于他胖。如果郑岚没有叫住他,那么他第二天会手捧鲜花去医院看她的母亲。总之他一惊艳于她的美丽,就不打算善罢甘休了。再细细回想自己对她说的一番番“实话”,尤其自鸣得意起来。那些“实话”说得多好哇!他对她有着强烈的痛苦的自我折磨的想法,这一点当然的必须的当面表达给她听——不流露她心里又怎么会知道呢?她不明白不知道,欲擒故纵那岂不是等于白“纵”了么?

  但是绝不碰她一指头!

  于是陷自己于可怜之境。

  于是——结果哀兵必胜啊!

  这个天生是战术家,凡事以成功地应用战术为乐的男人,越是细细地回想,越是觉得每一环节都无懈可击可圈可点而且有情有调的。

  自己期待的是一名应召“小姐”,上了自己床的却是维纳斯!这还不够有情调么?……

  那一天郑岚回到她租住的“家”里,生理和心理两方面也感到极大的满足。

  那“家”只不过是一居室,然而厨房和卫生间都挺大,这非常中她的心意。她将她的“家”布置得怪舒适的。名副其实的安乐窝。

  她从她老板的床上回归到自己的床,微微蜷着身子,静静地侧卧着,也回想起了某些往事……

  她记得她在大学里读书时,老师曾在课堂上讲过鱼玄机、薛涛、李慎等等几位唐代的女诗人;记得鱼玄机被休出家做了女道人以后,写过一首令唐代的男人们感到惊世骇俗的诗,最后两句是“自当窥宋玉,何必怨王昌。”

  她当然知道宋玉是美男子。

  美男子就真的那么值得女人们去爱他们吗?

  那一堂课后,同宿舍的女生们在宿舍里不约而同地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七言八语,说出的全是对世上的美男子们特有意见的看法。

  鱼玄机的丈夫虽然称不上是美男子,可是据野史记载,也是位形象很不错的才子名流啊!

  结果如何?他把她休了!

  她不遭休,她后来又怎么落得个被开刀问斩的可悲下场呢?

  还有那位大名鼎鼎的阮缜,薛涛爱他多么的死心塌地过啊!又为他写过多少令人唏嘘不止的痴情诗啊!可是他对薛涛,又是抛弃得多么干脆利落啊!

  还有李慎,只不过身为男人的小妾;男人死,却被白居易写诗挖苦得以死殉节!

  结论是——美男子大抵都是在感情方面靠不住的;准美男子也十有八九是朝秦暮楚的。

  接着她的女同学们还议论到了某些当代出名的美女,于是发现了一条规律,那就是她们最终都嫁给了有钱的男人,而不是什么美男子。都说别看谁谁谁现在嫁给了美男子,那也过不长久的!

  于是又得出了一种结论——金钱美女,理想爱情的铁律。

  如此结论一经产生,形成,她们就都将目光望向着她了。

  她那一天并没参与讨论,只不过从始至终默默听着而已。

  看出了她们的目光里有询问的意思,她庄重地说:“我以后起码要找一个有风度的男人,绝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有钱就爱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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