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再怎么善于掩饰,内心里连那一种太尴尬和大不安,还是难遮难藏地表现了出来。
郑岚却只有佯装愚钝。明明看在眼中了,听在耳中了,偏要装出什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也没听出来的模样,这对于她那么敏感的女人是怪不容易的事。
所以,王启兆用手机与赵慧芝通话时,她也一直在低垂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机,仿佛注意力全在自己的手机上。
王启兆合上手机之后,往座椅后背上一靠,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闭上了双眼。他的手,将手机握得很紧,如一名被不见形迹之敌从四面八方渐渐包围的士兵,而手中仅剩了一件武器便是紧紧握住着的一枚手雷。
郑岚听到了他那几近于无声的叹息,而她自己则轻轻笑出了声——也是装的。
王启兆睁开双眼,扭头看她,小声问:“宝贝,干什么呢?”
她说:“看几条短信息,好玩儿的那种。有几条特可乐。”
说时,目光仍不离开手机,嘴角也仍呈现着笑意。
王启兆又小声叫她:“宝贝儿……”
她这才抬起头来转脸看他,眼神儿是诧异的,询问的,还有那么几分不太情愿似的。如同一个被打断了玩兴的女孩儿。
而他的目光却温情脉脉,隐隐约约地透出着若有若无的忧患。
“情况有点变化,是这样的……赵副书记那儿呢,正有人。但她又想立刻见到我,问我件事儿……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所以……你要是和我一块儿去,双方面就都有些不方便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完,抓起她一只手来亲了一下,歉意的表示。
她抿唇一笑,梨窝浅现。知道那是自己最妩媚的笑容,企图用迷人的笑容消除他的歉意之感。
“那你快去吧,我在车里耐心等你就是。再说,其实我也不习惯于见大干部。拘拘束束的,有时自己都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了……”
她用那只被他亲过的手轻轻往车外推他,而上身却向他倾过去,也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王启兆这才欲言又止,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望着他那矮而宽厚的背影跨过马路,踏上省委的高台阶,她那可爱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他被门卫伸臂拦住了一下,他掏出什么证件给对方看;她猜他掏出的或许是省政协委员的证件……
他在近入省委大楼之前,扭头朝他的汽车望了一眼。他知道那是因为她在车内,赶紧降下车窗朝他摆手。
他的背影进入大楼有一会儿了,她才收回目光不再望着那个方向了,才缓按几指,使车窗徐徐升上。
她并没穿那件貂皮大衣。穿的是一件刚刚过膝的瘦身呢大衣,而脚上穿的是一双高腰靴子。她也没穿长裤,大衣内是西服裙。裙裾和靴子之间,仅仅是长丝袜。
她预感到自己身上穿的太单薄了;也预感到不能很快回到度假村去了。但理,却没有预感到,自己从此再也不能在度假村里这儿那儿如同是女主人般的随便走动了。依她想来,即使陪他在城市里逗留到很晚,只要自己流露想回去的意思,她是必定会将车往回开去的。而属于他们的那一套房间,玻璃当然早已镶好;客厅里乱七八糟的情形已当然不复可见;收拾得有条不紊,处处一法不染。而水池里,当然也预先有人替他们放满了水,水面上飘着玫瑰的花瓣儿……
她是被他接着手直接从走廊内部的通道走到地下车库的。而且,他一将车开上地面,就直奔度假村的后门而去。那车是绕了一段土路才驶上公路的。王启兆的眼所看见的一切她都没看见。对于她,直到那时为止,金鼎度假村仍是他们的度假村。他和她的。他们的人生成果之“树”。他们的世外桃源之“村”。他们的天堂之“村”。正如在王启兆的头脑中,连度假村的保安们,都是他的保安。他们二人的一支保安队。她对度假村的感受,自然而然地仍停留或曰定格在大年初一这一天以前。而尤其是昨天的夜晚,亦即大年三十儿的夜晚,给她留下了极为美好的记忆……
那满夜空绚丽四射的礼花……
那到处如梦如幻的喷泉……
那些结满了霜挂的树,洁白中隐现着深绿浅绿。绿丛中拥着片片族族朵朵宛如新棉的洁白……
还有那些腊梅挪些菊、雪衬花娇,花映雪开……
还有那种除了度假村全省再没有第二处地方可以领略到的雾景,游移飘渺,忽浓忽淡,使一切看去仿佛海市蜃楼,恍如仙境……
那些女人的粉面桃腮,姝颜丽貌;那些男士们的趾高气扬,挥金如土。
那些嗲吟大笑间杂浪声浪调……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喜欢那些的,甚至是排斥那些厌恶那些更甚至是哧之以鼻敌视那些的。起码,是不习惯那些的。而现在看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自己的认识和了解多么的不够全面!原来她一旦置身其中,笼络周旋,奉承别人或被别人所奉承,感觉竟是那么的好!好得无法形容。好得穿梭于杯盏恍错灯红酒棣之间的沉缅迷醉,不忍离开!
是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变了。不知不觉就变了。变得迅速而又情愿。就像一条塘鱼被放进了高级的鱼缸里,很快就与一些观赏鱼厮混成群彼此视为同类了……
然而当汽车里只剩下她自己时,她还是变得忧心忡忡闷闷不乐起来。因为她感觉小小空间里那一种无形的压力,全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了。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不安其实是并没有什么具体缘由的。仅仅因为她看到了王启兆心里有事,表现诚惶。
她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才有点心心中忐忑的。
但是她左思右想,怎么也猜测不到究竟是什么事使他一反常态的。
昨天夜晚一切不是都还一派大好吗?
于是,她转而一想,以为自己神经过敏。而神经过敏的原因,是由于自己昨夜玩得太晚了。明明玩得太晚了而又亢奋不已,还不一回到房间就赶紧睡,还泡澡嬉水做爱……而今天又醒得太早了,又是被惊醒的,醒了见到的又是乱七八糟的情形……
空调一直开着,她感到身上燥热起来,太阳穴别别的跳,头也有点儿疼了……
于是她将空调关上了。
半盒烟塞上杂物格断里,被她的眼发现了。她拿起了那半盒烟,是“中南海”牌的。他虽然已是省工商联副主席了,偶尔所吸,却还是情有独钟的“中南海”,焦油含量最低的那一种。
那半盒烟使她想起了一件同样记忆深刻的事——他也曾将车停在过另一幢楼的马路对面,当时他同样焦虑不安,在车里大口大口地吸烟。只不过那件事发生在夜晚,而现在是白天。当时他迫切希望见到的是租住在那一幢老的居民楼里的另一个女人;一个是他秘书叫郑岚的年轻女人;是她自己;而非一个省委常务副书记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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