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哥清早起来,但见触目皆白。紫薇山披了件白斗篷似的,这里那里,一道道一条条雪飘不进去的石隙岩缝,被衬得异常明显,如同白斗篷熨不平的褶皱。山上落光了叶子的树木,昨天望去还精瘦精瘦的,一夜之间都变得白胖白胖的了。挂着雪挂的树冠,美丽而肃穆。紫薇村里,一片片房舍的瓦顶也都变白了。整个村子似乎陷到洁白的世界中去了。只有房檐,和一些门窗的框子,从白中显示出一些长的短的,横的竖的黑线段,证明紫薇村仍确实存在着……
“下雪了!下雪了!哎,你快起来看啊!下雪了!”
卓哥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兴奋得孩子般地大呼小叫。他抓起两把雪,攥成一个结结实实的雪团,用力抛过红磨房顶。他的红磨房的外墙,那一种红色在满世界的洁白中,是被映衬得更深更凝重了。在红磨房的后面,一段紫薇河的河面上,也积满了厚雪。河水负着化不了也封不了河的厚雪,无声无息地缓缓流淌。一段段白从他眼前移过,像一条白色的巨蟒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他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那么清新,直沁肺腑。于是以往满胸的忧思和种种愁怕,顿时全被冲淡了似的……
他操起扫帚便扫雪。将红磨房前场地上的雪扫尽,弃了扫帚一头闯进屋,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好大的雪哟,半尺多厚!你快出去看看吧,把个世界都改变模样了!”
他女人正坐在床上穿衣服。
她冲他笑笑,无动于衷地说:“不就是下雪了吗?瞧你也值当的!”
他嘿嘿地憨笑了,一个劲儿搓他那冻红了的双手。
“冻手了?”
“嗯。冻木了。”
“活该!冻手还扫?来,我焐焐你手……”
他又嘿嘿憨笑了,犹豫着。
“快过来呀,趁我还没穿上衣服……”
他见她敞开衣襟执拗地期待着,不忍却意,只得走到了床边。
她抓住他双手,用衣襟护掩住,紧焐在自己胸怀那儿……
她说:“磨架子开始摇晃了。我已经把大锤修好了,今天我上山砸下几片石头,咱俩把磨架子垫稳吧?”
他说:“这活儿怎么能让你干呢?天冷雪滑的,摔了你怎么办?”
她笑了,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亏得你也有心里装着我的时候……”
他瞧着她愣了片刻,瞧得她有些难为情起来,绯红了脸,低垂下头去。
她说:“我皱脸苍皮的,你这么瞧着我干啥?”
他忽然从她怀里抽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大彻大悟似的说:“细想想,我卓哥真是太对不起你,也太难为你了!过几天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小琴,我们不能再那么的了!我卓哥与其暗中爱她,莫如从此公开地保护她啊!紫薇村哪一个人若敢再欺负她,便是我的仇敌!……”
她仰起脸,和他眼睛对视着眼睛,信誓旦旦地说:“我也要那样。”
“以后我要收敛了一颗心,只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人好,我再也不嫌你了……”
“这又何必……你和她,都要给我段日子才行。我会甘心情愿地成全你们的。只要我肯成全你们,谁也挡不住你们做夫妻不是吗?”
“真的?”
“真的。”
“我太傻,太傻!以前我要也像你这么想,事情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儿!我和小琴,会感激你一辈子的!包括我们的儿女,我们也要嘱咐他们,不忘你对我们的成全……”
“真的?”
“真的!”
“那我也就知足了。总算不白和你结婚一场……”
于是她更依恋地偎在他怀里……
于是他更紧更紧地抱住她的身子,并俯下头,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脸……
由于天冷了,他已多日未见到小琴了。他真希望立刻就能见到她,将怀中这个心地善良的女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她……
突然,红磨房的门从外面被什么东西所撞击,发出很大的声响。紧接着,又有什么东西扑通倒了进来。
卓哥对他媳妇说:“快穿好衣服,别冻着。”他轻轻推开她,急转身迈出屋,却见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卧在地上。卓哥认出她不是别的女人,正是小琴,心中暗吃一惊。
小琴被扶起后,不待他开口问什么,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衣襟,张皇万分地说:“卓哥,弟!快!……快跟我逃!……”
他连问:“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小琴浑身乱颤,双唇抖抖的,竟不能再说出话来。她双眸扩大,满眼的恐惧,仿佛将有一百条恶犬随即追赶而来,会顷刻把她撕咬成万千碎片儿似的。
“究竟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
卓哥双手抓在她双肩上,边问边摇晃她。
小琴嘴唇又抖了半天,终于吐出四个字是——“我杀人了……”
卓哥这才发现,她脸上溅着血点子,衣上也被一片片血迹所湿!
“你?……你!……”
“我把刘家两口子,村长和治保主任……全杀了!……”
卓哥破开她抓在自己前衣襟的双手,猛一下推开了她,一边绕着她转,一边上上下下地看她……
尽管她脸上身上有血,他还是不能相信她会杀人。他以为她受了某种大的刺激,神经暂时有些错乱……
天将明未明之时,小琴在睡梦中被人蹂躏醒了。她挠在那人脸上的手,顺势在他下巴上抓住了一缕胡子,顿时明白是刘家男人。她挣脱身,跃下床,扑到门前,却推不开门,逃不出去。门从外边被顶上了……
“小琴,我知道治保主任的男人死在你手上!村长也知道。治保主任也知道。还有我女人,我们都知道的。只不过不举报你罢了。今天你若从了我,此后没人再提那件事。不然嘛,可就没你的好下场了……”
刘家男人一边说,一边向她逼近。朦朦胧胧的微明里,他赤裸裸一丝不挂的瘦高身子,看去像具活骷髅……
他的威胁之言,使她心生疑虑,身子紧往门上贴,不敢喊叫,只有进行无声的自卫。但是自卫的意念已被击垮,那反抗也就很容易地被制伏了。他终于将她拖到床上,压住了她。当他从她身上剥下了最后的遮羞的东西,她的手探入枕下,摸到了一把剪刀。她早已看出他对她不怀好意了。那剪刀是专门备下为了对付他的。不成想果然到了用得着的时候……
她的手从枕下猝出,剪刀刺入他前胸,深及剪柄。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缓缓歪倒。那时刻她仇恨顿增,拔出剪刀,接连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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