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者_梁晓声【完结】(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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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起劲儿地嚼着……

  然而奇迹却并没有发生。

  “妈的!你个……小潘金莲!还嚼口香糖!还这么望着我!”

  对方从兜里掏出什么亮锃锃的东西,咔嚓一声,铐在她手上……

  芊子觉得腕上一阵冰凉,一阵钳疼。

  她没低头朝腕上看。而是将目光望向了窗外——一排排高大的杨树,一片片绿色的田地从车窗外飞快地朝后闪……

  她刚刚接近的城市,早已被吉普车抛在远远的后面了……

  芊子突然失声大叫:“娘啊!娘啊!快来救救我呀!亲娘呀……”

  比她娘在“失火”那一天夜晚的叫喊更加凄惨,更加令人听来毛骨悚然……〖〗〖HT5"K〗尾巴〖〗〖〗弧上的舞者〖〗列位,我所遇到的问题,十分……怎么说呢?……十分的……十分的那个!很麻烦,很严重,使我恼羞……但是又没法儿成怒。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向谁去怒,倘非要怒,那么也只有怒我自己了,而我当然是不愿怒我自己的。我已经很无辜很委屈了嘛!我是一个不幸的受害者呀!

  如果一个人,人缘儿挺好的一个人,日子过得挺顺心的一个人,某一天无意之中发现,发现自己……可能正在长出着尾巴,不,不是他妈的什么可能不可能,竟是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因为它,我指的当然是尾巴,从我骶骨那儿长出着的尾巴,已经六寸多长了,那么他,也就是我,究竟该拿自己怎么办呢?

  列位,请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吧,如果你们是稍有同情心的,难道你们竟一点儿都不同情于我吗?我的尾巴它现在还继续在长啊!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不停地在长着啊!不屈不挠而又“发育良好”地在长着!长速比豆芽慢点儿,比一个婴孩的成长却快得多……

  列位,你们说我可怎么办啊?

  但是我又跟你们扯什么他妈的同情不同情的干吗呢?其实我内心里根本就不曾指望列位同情于我。甭说一点儿,一丁点儿,一丁丁点儿都不指望!如今金子、珠宝和钻石早已经不算什么稀罕之物了,从商店的柜台里,到一切形式的广告中,到女人们的脖子上、手指上、腕上、耳垂儿上,比比皆是,足镯的广告早已出现了,也就是说不久金子、珠宝和钻石,将成为女人脚腕上的玩意儿了。而同情心却是相当稀罕的东西了,我怎么会傻兮兮地指望列位将相当稀罕的东西给予我呢?何况我怀疑列位自身并没有!

  甚至的,我想像得到,列位正因了我的倒天下之大霉,而幸灾乐祸,而无比快感哪!咱们中国人的这一德性,我是深深领教过的。我认为列位是完全有权力因了我的不幸而快感而幸灾乐祸的,我尊重列位这一种权力,我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求列位在快感和幸灾乐祸的同时,表现出稍稍的耐心,听听一个可怜之人的诚实无欺的倾诉!这起码能营造些个世道的虚假温馨不是?再者说了,从我的倾诉中,你们将肯定获得更大的快感更进一步的幸灾乐祸,既满足了我的倾诉愿望,你们自己也没什么实际的损失,不算吃亏,列位何乐而不为?

  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我这厢四面八方地向列位作揖了!

  什么?——又不是癌,装的什么可怜样?

  列位啊列位!我的至亲至爱的同胞们呀,果然是癌,我倒泰然处之了。尾巴能和癌相提并论的吗?生癌的人可笑吗?滑稽吗?值得自己感到羞耻吗?不会的呀!我们的时代我们的社会还没冷酷无情到这种地步啊!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不幸之上又加不幸地居然还是作家,他的尾巴就会使他变得可笑变得滑稽了!就会使他自己感到非常羞耻了。古今中外,长尾巴的作家,“史无前例”啊!没法儿掖没法儿藏的呀!早几年一个“毛孩儿”,都被新闻媒介“炒”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人人知道。一个长尾巴的作家,还不被“老记”们给“炒”焦了“炒”糊了呀?!

  “返祖现象”?没什么可惊可怕的?

  不,不,列位,我的尾巴可非是什么“返祖现象”,和“返祖现象”丝毫关系都没有!

  动外科手术割了去?烦恼就从此根除?

  如果动手术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问题是绝对的不可以动手术啊!

  列位,还是听我细说端详吧!……

  那一天上午,我进行了几千字的小说创作,中午正想躺下睡一小觉,听到有人敲门。很轻,很文明的敲法儿。

  我起身开了门,见是一男一女两位民警同志。男的和我年纪差不多,一张严肃正直的脸。女的二十多岁,挺秀气。

  男民警问:“梁晓声家?”

  我说:“对对,正是寒舍。”

  女民警问:“您就是?”

  我说:“对对,正是敝人。”

  男民警又问:“可以进屋谈一会儿吗?”

  我说:“可以可以。”——心中不免疑惑。这么二位陌生民警来访,可能意味着些什么呢?头脑中迅速地反省了一下近几年的行为,自忖没做犯法事,忐忑之感稍解。

  时值三月下旬,春寒料峭季节,暖气已停,室内冷阴阴的。但他们进了屋后,我却顿觉燥热起来。分明的,温度至少升高了六七度。

  我请他们坐下后,身上燥热得不行,赶紧地重入小屋去,脱了毛衣,只着一件衬衫。

  当我又出现于他们面前,那女警便瞧着我,意味深长地一笑,而那男警,则倒背双手,俯身看我铺陈在桌上的文稿,双手中的大黑壳夹子,轻拍着自己后背。

  我问:“两位有什么公干?”

  那男警转身望我,反宾为主地说:“你先坐下。先坐下。”

  于是我坐在一只矮凳上。有意将沙发礼让给他们。

  他们倒也不谦让,男警先坐下,示意女警也坐下,将夹子递给她,淡淡地说:“开始吧。”

  于是那女警翻开了夹子,从夹壳上取下笔目光盯在我脸上。

  我觉得脸上忽地一阵热。不是被一个女人那么盯着的结果,再腼腆的一个男人,仅仅被一个女人那么盯着看,脸上也不至于热到我当时那种程度。完全两码事儿。两种热法儿。再说我又没赤身裸体。那仿佛是被热吹风器直接对着脸上吹的一种热法。

  男警也将目光盯在我脸上了。我顿时觉得脸上加倍的热。热得脸皮仿佛会立刻结起一层痂似的。

  女警说:“您可以坐远点儿。否则一会儿你就受不了啦。我们也尽量体恤你,不多望你。”

  于是我将矮凳挪得远远的。重新坐下后,心中疑团百种。搞不明白他们怎么会使我家温度升高,使我身上燥热脸上也灼热得不行。

  男警这时掏出了一副墨镜戴上问我:“觉得热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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