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我们的过去在脑海中细细回顾了一遍。一切都是爱情与默契,我们为相互赋予幸福而幸福。一想到刘易斯的亲热背后隐藏着怨恨,是多么痛苦啊!
“您那么固执,到了连您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固执地步。”刘易斯说,“您脑中一旦定下什么事情,就死抓不放,非得按您的意愿行事不可。”
“可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事?给我举几个例子。”我说。
刘易斯犹豫不决:
“我渴望去默里家度过这个月,可您拒绝去。”
我打断了他的话:
“您言不由衷。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去墨西哥城之前吗?”
“我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来一手硬的,那我们就会留在墨西哥。”刘易斯说道,“按照您的计划,还得再在那儿呆一个月,您还会向我证明为什么非得那样做。”
“首先,那是我们俩的计划。”我说道,接着思索了片刻,“我想当时是可能争辩一番,可既然您那么渴望来纽约,我最后肯定会让步的。”
“谈何容易。”刘易斯说。他一个手势挡住了我,“反正要说服您非得下一番苦力。我为了争取时间,撒了一个小谎,这并非那么严重。”
“我觉得很严重。”我说,“我本来想您决不会对我撒谎的。”
刘易斯有点儿尴尬,笑笑:
“实际也是如此,这是第一次。可您不该自己折磨自己。相互之间不管是不是撒谎,反正事实不是靠嘴说出来的。”
我困惑不解地打量着他。他脑袋里肯定有过不少怪念头,他心情是沉重的。可到底是因为什么?我摇摇头。
“我不相信。”我说,“人们相互之间是可以交谈的,人也可以相互了解。只需有几分诚意。”
“我知道这是您的想法。”刘易斯说,“可这正是弥天大谎,硬说人们相互会说实话。”
他站了起来:
“反正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跟您谈过了,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也许可以到此为止,走吧。”
“走。”
我们默默无语地穿过了公园。他的这一解释丝毫没有解开我心中的疑团。惟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刘易斯抱有敌意。可这股敌意源自何处?他的敌意太强烈了,不会给我以解答,再问他也无济于事。
“我们去哪儿?”刘易斯问。
“随您。”
“我不知道。”
“我也是。”
“您对今晚似乎已经有了计划嘛。”刘易斯说。
“没有特别的计划。”我说,“我想咱们可以去一个安安静静的小酒吧,好好谈谈。”
“如此强求,怎么谈得起来呢。”他气恼地说。
“那就去‘联谊咖啡店’听爵士乐。”我说。
“您这一辈子听爵士乐还没有听够?”
我气得面红耳赤。
“行,那就回去睡觉。”我说。
“我不困。”刘易斯一副无辜的神态说道。
他闹着对我尽情逗弄,但毫无友好的表示。“他是存心扫今晚的兴,他是故意把一切都搞砸!”我愤恨地在想。于是我开口冷冷说道:
“那就去‘联谊咖啡店’,既然我想去,而您什么都不想。”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回想起了一年前刘易斯跟我说过的那句话:因为他自己的过错,他跟谁都合不到一块儿。确实如此!他与泰迪、费尔顿和默里处得好,这是因为他很少与他们见面的缘故。可是一种共同的生活,他无法容忍很久。他曾经疯狂地爱过我,可如今爱情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束缚。我再次气得喉咙发干:这反倒成了一种慰藉。“他可能早就顶见到现在发生的一切。”我暗暗思忖,“他不该让我从精神到肉体整个儿陷入到这桩荒唐事中去。他没有权利像现在这样行事。如果我对他是个累赘,那该明说。我可以回到巴黎去,我时刻准备回去。”
乐队正在演奏杜克·埃灵顿的一支曲子,我们要了威士忌。刘易斯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量着我:
“您伤心?”
“不。”我说,“不伤心。我生气。”
“生气?您生气时显得可真平心静气啊。”
“您别看错了。”
“您在想什么?”
“我想如果这事成了您的负担,您只要明说一声。我明天就可以乘飞机回巴黎去。”
刘易斯淡然一笑:
“你提出的事可严重了。”
“我们俩每次出门,好像您都受不了似的。”我说道,“我猜想您这种态度的关键在于:您跟我在一起呆烦了。那我还不如走。”
刘易斯摇摇头:
“我跟您在一起不烦。”他声音严肃地说道。
我内心的愤怒来得快去得急,我重又感到毫无勇气。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道,“总有什么事吧,到底是什么?”
出现了片刻沉寂,刘易斯说道:
“就算是您时不时惹我生点儿气的缘故吧。”
“我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我说,“可我想知道为什么。”
“您跟我解释过爱情对您来说并不是一切。”刘易斯突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就算是这样,可您为什么非要强求爱情对我就是一切呢?我想来纽约,来看看朋友,就使您生气。看来只有您自己一个人才重要,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难道非得我把我的整个生命都献给您,而您的生命不用作出任何牺牲!这不公平!”
我缄默不语。这番责备充满多少恶意,多少矛盾!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在这个夜晚我第一次瞥见了一丝亮光,可它丝毫不给人以慰藉。
“您错了。”我喃喃地说道,“我没有强求任何东西。”
“噢!不对!您高兴走就走,高兴来就来。可只要您在这儿,我就得保证您幸福美满……”
“不公平的是您。”我说道,声音气得卡在喉咙眼里。突然间,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刘易斯之所以怨恨我,是因为我拒绝与他永远呆在一起。来纽约逗留,与默里的种种计划,全都是报复行为!
“您怨恨我!”我说,“为什么?根本就不是我的过错,您心里完全清楚。”
“我并不怨恨您。我只是想要求得到的不应该多于付出的。”
“您怨恨我!”我又说了一遍,两只眼睛绝望地看着刘易斯:“可是,当我们在奇奇卡斯特南戈谈那个问题时,我们意见是一致的,您对我表示理解。后来怎么又变了?”
“没变。”刘易斯说道。
“那是怎么了?您说过如果我不是那样的话,您还不会那么爱我。您说我们俩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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