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干预一般是不重要的,偶发的。让女人有某种经济独立地位并参与生产的阶级,是被压迫阶级;而作为女工,她们受奴役的程度甚至超过男工。统治阶级中的女人是寄生者,她照样要服从男性的法律。在这两种情况下,女人实际上都不可能采取行动。法律与社会习俗并非总是相符,平衡两者的方式是,女人决不可以有具体的自由。在古罗马共和国,经济条件赋予主妇具体的权力,但她没有任何法律上的独立地位。女人在农业文明中的地位,往往同在低层商业中产阶级中的地位相似:在家是主妇一仆人,但在社会却是未成年者。另一方面,社会瓦解时代的女人却是解放的,但她若不想再做男人的附庸,便会失去她的采邑。她仅有消极的自由,表现为放纵与挥霍。女人在罗马衰落时期、文艺复兴时期、18世纪、督政府时期(179-1799)的情形便是如此。有时她成功地让自己忙个不停,却发现自己在受奴役;或者她是自由的,却不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除了别的,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已婚女人在社会上有她的位置,但没有任何权利;未婚女人、正派女人或妓女完全拥有法律行为能力,但直到本世纪仍被程度不同地排斥在社会生活之外。
在法权与社会习俗的这种对立中,还产生了这样一种奇怪的矛盾:自由恋爱不为法律所禁,通奸却是一种罪过;但是,“误入歧途”的少女往往是不光彩的,妻子的不现却受到宽容。因而,从18世纪至今的许多年轻女人,她们结婚是为了可以无拘无束地有个情人。通过这一有独创性的制度,大多数女人像个孩子似的处处受到管束:如果女性人格在这两组管束——抽象的和具体的——中要成功地表现自身,就需要有一种特别的环境。其业绩可与男人相比的文人,是些社会制度的力量将其提升到各种性别差别之上的女人。伊萨贝拉女王、伊丽莎白女王和叶卡捷琳娜大帝,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她们是君主。值得注意的是,她们的女性气质一旦在社会上被废除,就不应当再含有劣等性的意味:大权在握的女王所占的比例,要远远高于伟大帝王所占的比例。宗教也引起了同样的变化:锡耶那的卡特琳和圣·泰丽莎完全出乎生理学意料之外地做了圣徒。
她们的世俗的或神秘的生活,她们的行为,她们的著作,都达到了极少有人达到过的高度。
完全可以认为,若是说其他女人未能给世界留下深刻印象,那是因为她们在受自己处境的牵制。除了消极和拐弯抹角,她们几乎不能用别的方式干预事务。朱迪丝(如山山)叶夏洛特·科黛、维拉·查苏里奇是些暗杀者;女投石党人则是些阴谋家。在大革命时期,公社时期,女人和男人一起反对既定秩序。人们允许女人不接受和反抗无权利和权力的自由,却不允许她去分享积极的建设性成果。她至多可以顺利地以间接方式介入男人的事业。阿斯帕西娜、曼特依夫人和乌尔森公爵夫人(the Princess desUrsins)都是顾问,她们的意见被洗耳恭听——有些要人也不得不去听听她们的意见。
当男人愿意让女人相信她选择了一个好的角色时,他们喜欢夸大这种影响。但实际上,采取具体行动时是听不到女性的声音的。她们可以挑起战争,却提不出战斗谋略;她们对政治的支配,几乎只处在把政治变为阴谋这个档次上。女人从未对世界实施过真主的支配权,对技术或经济也没有施加过影响。她们没有缔造过出没有毁灭过国家,更没有发现过新世界。虽然某些事件是由女人而爆发的,但她们是借口而不是行为者。卢克丽霞的自杀只有象征性的价值。殉道总是向被压迫着开放;在基督教迫害时明,在社会或民族刚刚失败以后,女人扮演了这种目击者角色;但殉道者从未改变过世界的面貌。即使女人挑起了动乱,进行了示威,这些活动也只有在男性的决定使其有效扩展时才有影响力。聚集在哈里特·比彻·斯阳周围的美国女人,激发了社会舆论强烈反对奴隶制,但南北战争的真正原因却是感情所不能解释的。1917年的“三八妇女节”,也许促使了俄国十月革命的爆发——但它只是导火线。
大多数女英雄都是些怪人:她们之所以成为著名的冒险家和有独创精神的人,不是因为她们的行为重要,而是因为她们的命运非同寻常。所以,如果把冉·达克、罗兰夫人和弗洛拉·特里斯坦,同黎塞留、丹东(Daton)和列宁加以比较,就会发现她们的伟大主要是主观的:她们是楷模而不是历史的行动者。伟人产生于大众并为环境所驱使;而妇女大众却处在历史的边缘,环境对于每个女人都是障碍而不是跳板。要改变世界面貌,首先必须牢牢地固定于世界之上;但牢牢固定于社会的女人却是受社会支配的人;除非其行动为神圣权威所指示(这时她们会证明自己和男人一样有能力),否则有抱负的女人和女英雄就会变成怪物。只有到女人在地球上开始感觉自如时,罗莎·卢森堡和居里夫人式的人物才会出现。她们雄辩地证明,并非是女人的劣等性造成了她们在历史上的无足轻重地位,倒是她们在历史上的无足轻重地位造成了她们注定是劣等的人这一事实在女人自我表现得十分顺利的领域——即文化领域,表现得非常明显。她们的命运同艺术。书信文学的命运紧密相联。在古日耳曼人当中,预言家和祭司的职责已经适合于女人。由于女人处在世界的边缘这一位置,当男人努力通过文化超出他们的宇宙范围、接近尚不为他们所知的事物时,他们便会转向她。宫廷的神秘主义、人性论者的好奇、盛行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审美情趣、厂世纪的矫揉造作、18世纪的进步理想主义——这一切都以不同形式引起了对女性的褒奖。女人因此成为诗的启明星,艺术创作的主题。她是闲暇的,所以她有可能献身于精神乐趣:作为作家的灵感、评论者和读者,她是他的对手。正是她便感伤的模式、滋润男性心田的伦理流行了起来,所以她干预了自己的命运一…一妇女受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女性的胜利。可是,不论知识妇女的这种集体作用可能有多么重要,她们的个人贡献一般价值不大。正因为女人未采取行动,她在思想艺术领域才有特权地位。但思想和艺术有自己的活力,对于追求再创造的人来说,处在世界边线不是一个有利的位置:问题仍然是,要超出既定范围,必须首先深植于其内。在集体处于劣等处境的人类类别当中,个人成就几乎不可能出现。玛丽·巴什基尔切夫则如想知道:“当一个人仍处在边缘时,你能够让他到哪里去呢?”司汤达说:“生而为女人的所有天才为公益所湮没。”实际上,一个人不会生来就是天才:
天才是变成的。而女性处境至今使这种演变实际上成为不可能。
反女权者从历史研究中得到两个相互矛盾的论据:(1)女人从未创造过伟大的事业;(2)女人的处境从未阻碍过伟大女人的成长。这两个命题中存在着虚假:极少数特权者的成功无法平衡或用来辩解集体水平的普遍低下,而且这些成功是罕见的、有限的,恰恰证明环境对其是不利的。正如克里斯蒂娜·德·皮桑、普兰·德·拉·巴雷、孔多塞、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和司汤达所坚持认为的,在任何一个领域,女人实际上从未有过机会。这就是今天相当多的女人要求有新的地位的原因;她们所要求的仍不是褒奖自己的女性气质:和一般人一样,她们本身的超越性也可以胜过内在性;她们希望最终能够有抽象的权利和具体的可能性,并且随之而来的自由不是一种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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