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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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郎织女式的夫妻,在寻常百姓中一对儿一对儿的依然很多很多。他们的生活里离不开生儿育女,离不开萝卜白菜。离不开吵架拌嘴,但也离不开责任感。责任感是他们组成家庭之前的最神圣的相互承诺。谁主内,谁主外,大的开销究竟谁说了算,小的花费谁有自主权,诸如此类一切某些男士和女士嗤之以鼻的内容,在他们都是必须加以考虑的。但是据我看来,这些俗内容,一点儿也不影响他们一对儿一对儿的夫妻恩爱着。

  恋爱结婚——这是寻常百姓的定式。这定式给他们安全感,所以他们世世代代遵循着,其实并不以为是什么枷锁。

  恋爱而不结婚——这是某些特殊的男人和女人的定式。他们在这种状态中获得到的幸福,其实未见得比牛郎织女式的百姓夫妻多一点儿。也许恰恰少得多。

  在没有婚姻为载体的“爱情”中,到头来,遍体鳞伤的几乎注定了是女人。她们获得过的某些欢乐、某些幸福,往往被最终的悲伤抵消得一干二净。

  在没有婚礼为载体的“爱情”中,女人扮演的只能是“情妇”的角色。

  而古今中外,这一角色,乃女人最不甘的角色,也是最不符合男女之间自然关系的角色。即或那些专以猎名流傍权贵傍“大款”为能事的女人,一旦觉得巩固了“情妇”的地位,也还是要产生颠覆“情夫”既有家庭取代对方妻子的野心的。这时的男人用他们“爱至上”那一套哄她们是根本没用的。所谓哄得了一时,哄不了一辈子。结果男人大抵只有三个选择——要么离婚,承认自己“爱至上”那一套论调的破产,面对既又“爱”了,就还是免不了结婚“至上”的现实。要么给她们以多多的钱财,多到她们终于满足了不打算“造反有理”为止。要么,被逼得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杀了她们,或反过来被她们所杀。这世界上各个国家各个地方的各所监狱里,几乎每天都被关进因此而犯死罪的男人女人。

  所以,据我想来,无论在外国还是在中国,“情人节”永远不会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日子。这是一个暧昧的灰色的日子,这世界上没多少人会真正喜欢这个日子。真的处在正常的热恋关系中的男女,每一个日子都可以是他们的“情人节”。他们在那一天的拥抱和亲吻,不见得比在别的日子更温存更热烈。而既是“情妇”或“情夫”,又是丈夫或妻子的男女,肯定的,恰恰是很避讳那一天的。即使瞒天过海凑在一起了,各自心里的感受和感想也会很苦涩。

  所以,我最后想说的是——“情人节”,让这个日子拉倒去吧!一个节不被足够数量的人承认,其实便不是一个节。

  以上,是为答记者问,追记成文。“爱”与“爱情”等等诸词,本是无须加引号的。加之,格外强调而已……

  12.国与国的竞赛,乃是女人与女人们的竞赛

  新世纪以来,中国妇女未经什么“妇女解放运动”,总体迅然“现代”起来。从农村到城市,从女孩到大婶,与20世纪80年代之前相比,女性“主体意识”明显亢扬。这里所言之“现代”,非指素质文明的高程度,首先是说与时代物质水平并驾齐驱的潮流意识。

  某次我在摊床买水果,卖水果的四十几岁的农妇让我等会儿,并问“忧愁”二字怎写?——她在发手机短信。斯时我还没用手机,更不晓得怎样发一条短信。那手机看去很糙,估计是山寨版,据说七八十元便可成交。而从前的农村人,不论男女,从南到北,愁只说愁,大抵前边是不加“忧”的。愁乃日常语,“忧愁”可算是文词了。

  还有一次,我走在回家路上,适逢小学放学,见一四五年级男孩跟随一女孩,央求她将QQ告诉他。我不上网,但也知道他说的是网上的聊天工具。

  女孩不怎么情愿。

  男孩竟说:你告诉我,我就给你一个霸王杀毒软件!

  听小学生们说QQ,说杀毒软件,令我大讶。

  我的一位朋友是与电脑共舞者,但出了一点儿小故障自己也不能排除,于是向他不到20岁的侄女求助。而其侄女实乃农家女,毕业于计算机方面的技校,在北京某网络公司打工,几是一位修电脑的专家,组装一台电脑不在话下。

  时代的职业多样化改变了中国女性。

  从前之中国,论到职业,有上九流下九流之说。“上九流”皆达官贵人,意味着社会地位居高层,也当然是指职业。服官政怎么不是一种职业呢?而“下九流”,则意味着卑贱性,故“下九流”又是轻蔑语。文人、教书先生,归于“下九流”,地位排在农、工、商之后,仅在流民也就是“氓”与娼妓们的前边,所以“文革”中被辱为“臭老九”。

  从前之中国,论到职业,有五行八作之说,是对“下九流”的职业细分。而包罗万象的概括说法,也不过是三十六行、七十二业。

  而2000年以后的中国,社会职业如翻江倒海——海底世界千般百种的水族,一下子被大浪掀到了陆地上似的。而水族的种类,远远多于陆地生物的种类。时代的乾坤鞭,指山山动,点海海翻,直教新女性随鞭弄清影,“新样靓妆,艳溢香浓”,争舞婆娑。

  据说,全幅《清明上河图》有千余形形色色的人物。若其上每一人物代表一类从业者,也还是要比2000年以后之中国的洋洋职业大观少得多。

  在如此众多的职业中,几乎每一行每一业都有中国当代女性的身影。而且,在许多业界中,女性大展身手,她们竞比能力的自信表现,每使男子自愧弗如。

  对于中国,巾帼不让须眉的时代,仿佛轰隆一声当空而落。

  普法教育改变了中国女性。

  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所进行的那一场普法教育当然是面向全体国民的,但法律意识一向比男性更为淡薄,依法维权的诉求一向比男性更为自抑的女性,一旦觉醒,打官司对于她们便不再是“丢人”之事了。她们开始明白,该打官司而不打官司,反而会让人瞧不起的。她们决定打起官司来所表现的勇往直前,每使成了被告的男人们后悔不迭,也每使别的男人告诫自己——以后当处处小心着点,千万别栽在她们手里。

  中国男人们开始意识到,中国女人委实的不好惹了,更不可欺辱了。

  中国当年的普法教育是成功的法律启蒙,是三十年来,中国做得较好的大事之一。我认为比成功地举办了“奥运”、“世博”于中国的正面影响深远多了。

  尽管,现在犯法案件一点儿也没减少,甚至可以说五花八门,判不胜判了。但基本上都非因为不懂法,而皆明明是知法犯法。

  不懂法而犯法,是法律的悲哀。

  知法犯法,不是法律本身的问题,是社会问题的折射,也是人本身劣性化人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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