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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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爱文学的男生在中文系学生中仍大有人在。

  但在女生中,往多了说,十之一二而已。是的,往多了说,十之八九,“身在曹营心在汉”,学的是中文,爱的是英文。倘大学里允许自由调系,我不知中文系面临的是怎样的一种局面。倘没有考试的硬性前提,我不知他们有人还进入不进入中文课堂。

  (4)

  中文系学子的择业选择应该说还是相当广泛的。但归纳起来,去向最多的四个途径依次是:留校任教,做政府机关公务员,做大公司老总文秘,或是做报刊编辑、记者及电台、电视台工作者。

  留校任教仍是中文系学子心向往之的,但竞争越来越激烈,而且,起码要获硕士学位资格,硕士只是一种起码资格。在竞争中处于弱势,这是中文系学子们内心都清楚的。公务员人生,属于仕途之路。他们对于仕途之路上所需要的旷日持久的耐心和其他重要因素望而却步。做大公司老总的文秘,仍是某些中文系女生所青睐的职业。但老总们选择的并不仅仅是文才,所以她们中大多数也只有暗自徒唤奈何。能进入电台、电视台工作,她们当然求之不得。但非是一般人容易进去的单位,她们对此点不无自知之明。那么,几乎只剩下了报刊编辑、记者这一种较为可能的选择了。而事实上,那也是最大量地吸纳中文毕业生的业界。但,另一个不争的事实乃是,报刊编辑、记者早已不像十几年前一样,仍是足以使人欣然而就的职业。尤其“娱记”这一职业,早已不被大学学子们看好,也早已不被他们的家长们看好。岂止不看好而已,大实话是——已经有那么点儿令他们鄙视。这乃因为,“娱记”们将这一原本还不至于令人嫌恶的职业,在近十年间,自行地搞到了有那么点儿让人鄙视的地步。尽管,他们和她们中,有人其实是很敬业很优秀的。但他们和她们要以自己的敬业和优秀改变“娱记”这一职业已然扭曲了的公众形象,又谈何容易。

  这么一分析,中文学子们对择业的无所适从、彷徨和迷惘,真的是不无极现实之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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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中文有什么用?”

  这乃是中文教学必须面对,也必须对学子们予以正面回答的问题。可以对“有什么用”作多种多样的回答,但不可以不回答。

  我原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当代问题,后来一翻历史,不对了——早在20世纪20年代时清华学校文科班的“闻一多”们,便面临过这个问题的困扰,并被嘲笑为将来注定了悔之晚矣的人。可是若无当年的一批中文才俊,哪有后来丰富多彩的新文学及文化现象供我们今人津津受用呢?

  中文对于中国的意义自不待言。

  中文对于具体的每一个中国人的意义,却还没有谁很好地说一说。

  学历并不等于文化的资质。没文化却几乎等于没思想的品位,情感的品位也不可能谈得上有多高。这类没思想品位也没情感品位的中国人我已见得太多,虽然他们却很可能有着较高的学历。所以我每每面对这样的局面暗自惊诧——一个有较高学历的人谈起事情来不得要领,以其昏昏,使人昏昏。他们的文化的全部资质,也就仅仅体现在说他们的专业,或时下很流行的黄色的“段子”方面了。

  一个人自幼热爱文学,并准备将来从业于与文学相关的职业无怨无悔,自然也就不必向其解释“学中文有什么用”。但目前各大学中文系的学生,绝非都是这样的学子,甚而大多数不是……

  (6)

  那么他们怎么会成了中文学子呢?

  因为——由于自己理科的成绩在竞争中处于劣势,而只能在高中分班时归入文科;由于在高考时自信不足,而明智地选择了中文,尽管此前的中文感性基础几近于白纸一张;由于高考的失利,被不情愿地调配到了中文系,这使他们感到屈辱。他们虽是文科考生,但原本报的志愿是英文系或“对外经济”什么的……那么,一个事实是——中文系的生源的中文潜质,是极其参差不齐的。对有的学生简直可以稍加点拨而任由自修,对有的学生却只能进行中学语文般的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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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讲文学,中文系还是个什么系?

  (8)

  中文系的教学,自身值得反省处多多。长期以来,忽视实际写作水平的提高,便是最值得反省的一点。若中文的学子读了四年中文,实际的写作水平提高很小,那么不能不承认,是中文教学的遗憾。不管他们将来的择业与写作有无关系,都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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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全部的大学教育中,除了中文,还有哪一个科系的教学,能更直接地联系到人生?

  中文系的教学,不应该仅仅是关于中文的“知识”的教学。中文教学理应是相对于人性的“鲜蜂王浆”。在对文学做有品位的赏析的同时,它还是相对于情感的教学,相对于心灵的教学,相对于人生理念范畴的教学。总而言之,既是一种能力的教学,也是一种关于人性质量的教学。

  (10)

  所以,中文系不仅是局限于一个系的教学。它实在是应该成为一切大学之一切科系的必修学业。

  中文系当然没有必要被强调到一所大学的重点科系的程度,但中文系的教学,确乎直接关系到一所大学一批批培养的究竟是些“纸板人”还是“立体人”的事情。

  我愿我们未来的中国,“纸板人”少一些,再少一些;“立体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我愿“纸板人”的特征不成为不良的基因传给他们的下一代。

  我愿“立体人”的特征在他们的下一代身上,有良好的基因体现。

  5.“天下为公”是全人类的精神生命

  (1)

  事实上,民主作为一种人类社会的现象,古已有之。

  诸侯称霸的社会有诸侯们的民主现象;皇权一统的社会有皇帝们的民主现象;推而论之,大约氏族时期,无论父系还是母系,也自有其民主现象吧?

  在中国,后来被史家称为“帝”的尧舜两位氏族首领,便在民主现象方面有过良好表现。也有史家认为,包括禹在内的“三帝”,并不真的存在。即或如此,假托的民主表现,也还是可以证明人类对于民主的早期想象。

  尧是有后代的,却将帝位传给了深孚众望的舜,这不能不说是“天下为公”的做法。舜也是有儿子的,却将帝位传给了禹,而且禹还是遭罪诛之人的后代(传说禹的父亲因治水无果,被砍了头,很可能还是经舜批准的),这也不能不说是“天下为公”的典范。禹也是一心想要以尧舜为榜样的。考察期满了的第一位接班人,不幸死在他的前边。而第二位接班人尚未来得及接他的班,他自己却猝死了。偏偏他的儿子又有野心,威胁合理的接班人不许接班;偏偏合理的接班人又怯懦,所以也就不敢相争,结果禹的儿子成为首领了。他成为首领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合理的接班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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