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历史在民间_梁晓声【完结】(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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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前,当他参选民主党总统提名时,与一位叫珍妮佛·花的女士的婚外情传闻就几乎使他的参选夭折。两年前,波拉·琼斯又控诉他在任阿肯色州长时曾对她进行“性骚扰”。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两次,或属性讹诈,或竞争中的政治攻击;但此一次,却被一位叫斯塔尔的独立检察官坐实钉牢了。

  独立检察官斯塔尔是否蓄意报复,“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莱温斯基的女友的做法是否违背普遍道德?网上个体户麦特·德拉吉是否是一个只要自己一举成名,不管别人死活的家伙?美国司法是否小题大做?某些新闻攻势背后是否有欲置克林顿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政治操纵——世人对这些都是不甚感兴趣的,感兴趣的似乎只是这样一个不争的事实——一位身为当代美国总统的中年男子,因一个二十一岁的、容貌平平的小女子大倒其霉,看他怎样收场?

  全世界的新闻媒介及大文化“工业”,其实都明显地呈现着某种俗恶的倾向。这倾向又俗恶又现代。在它饲喂之下的当代人,似乎对许多事都已丧失了思考,一味地只要新闻,新闻,新闻!如同患了饥饿症的孩子张着大嘴不停地叫“还吃!还吃!”并且,越来越偏食于刺激性食物。

  我的一位美国朋友这么说:“这件事的没完没了倒使我可怜起克林顿来了,他不是已经公开忏悔了吗?”

  我的另一位美国朋友说:“克林顿真丢人!肯尼迪搞的女人是梦露,而他搞的那是什么女人啊!美国总统的身份就那么低了吗?”

  而我的一位年轻的、身为中国官员的朋友说:“若论当官,明摆着,还是在咱们中国当的好,虽然工资表上的工资有限!”

  美国特色的政治,一向和美国的历届总统们玩“憋死牛”。美国总统们的最佳成绩,只不过是和棋。稍有差失,则会身败名裂。他们永远都休想操纵美国特色的政治。他们永远是那一特色的政治操纵的对象。即使他们的杰出和伟大,也无不是在这一前提下发挥的。

  美国特色的政治,美国人拥护,美国人玩得起,玩得潇洒自如,而且从没输过。因玩不好输了的,永远只能是美国总统们。美国特色的政治,从来不在乎将任何一位总统作为代价。

  这就是美国!

  全世界玩总统的大玩家——令世人瞩目……

  第七章 重新解释三个中国

  我以我眼回顾历史,正观之,侧望之,于是,几乎可以得出一个特别自信的结论——所谓中国文化之相对具体的摇篮,不是中国的别的地方,尤其并不是许多中国人长期以来以为的中国的大都市。

  一、狼狈的处境,怨不得世界险恶

  我有一位朋友,家乡人,经商的。业务主项在北京,每个月都要往南方去一两次。

  一次又往,目的地是常去的一座大城市。从机场到市里,约四十多分钟车程。拎着包刚一出现在机场大厅里,便被一个小伙子迎住了,问要不要乘便宜车。一听就知道是黑车司机,不理睬。

  然而小伙子却彬彬有礼,恭敬之至。说可以少收二十元钱;说有什么特许证,可以免缴设在半路的高速公路费;说可以抄近路,保证至少提前十分钟进入市区。最后,特别强调地说,他的车可是一辆奥迪。

  我的朋友,竟被说动了心,跟着那小伙子去坐那辆黑车了。

  黑车果然是奥迪。而且,是黑色的。但那辆奥迪,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款,里里外外已经旧到不能再旧的程度了。

  黑车司机将车开走以后,得意扬扬地说:“是奥迪吧?我开的是黑车不假,但是我不骗人。”

  我的朋友就问:“早知道你开的是这么一辆奥迪,我根本不会上你的车。”

  小伙子一笑,说已经坐上了,后悔的话就别说了呀。你不是还能省下二三十元钱嘛,不是还能提前十来分钟进入市区嘛。

  我的朋友一想,可也是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不满的话。

  这事儿,在我的朋友那儿,其实图的不是能省下二三十元钱。他的生意做得不错,每年入项颇丰,根本不在乎能否省下二三十元钱。早十来分钟进入市区,对他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是直接坐到宾馆去,早不早那十来分钟,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的这一位朋友,本身有两大问题——第一是烟瘾很大,第二是难耐寂寞。但飞机上是不允许吸烟的;坐在他旁边的又是一位年轻女士,人家不和陌生人说话。所以他一下飞机,便立刻想要满足两大急迫而又强烈的要求。一是生理的,赶紧吸上一支烟才舒服;二是心理的,三个多小时没主动和人说话了,急迫而又强烈地想和人说说话。该市是他常去的。该市偏偏又对出租车行业规范严格——“请勿在车内吸烟”、“请勿与司机交谈”。这样两行文字,醒目地印在“敬告乘客”之宣传卡片上;卡片用透明胶条贴在车里。故我的这一位朋友每次乘坐该市的出租车,反而备觉约束。对他这一类乘客,那两条“警告”很不人性化。主要是由于这种原因,我的朋友才坐上了那小伙子的黑车。

  但他毕竟也是一个懂得起码的文明礼貌的人,试探地问:“我可以吸支烟吗?”

  小伙子爽快地说:“可以。太可以了!您想吸多少支就吸多少支,想怎么吸就怎么吸。”

  我的朋友一听,高兴了。掏出烟来,迫不及待地吞云吐雾起来。

  生理的要求获得满足的同时,心理的要求也开始蠢蠢欲动了,于是没话找话地跟司机搭讪。

  “看你样子还不到三十吧?”

  “老板您眼力真准,我二十九。”

  “结婚了?”

  “都有孩子了。”

  “男孩儿女孩儿?”

  “女孩儿。”

  “女孩儿好,将来往外一嫁,也就省心了。”

  “老板,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这车是你的?”

  “也不是我自己的,三个哥们儿合买的一辆二手车。”

  “这车开不了几年了呀,该淘汰了啊!”

  “能开几年开几年呗,得养家糊口哇。”

  “那为什么不争取当一名正式的出租车司机呢?”

  “那太受剥削了呀!辛辛苦苦一个月,差不多三分之二的钱让出租车公司搂去了!……”

  于是我的朋友大发感慨,对出租车公司进行谴责,对开黑车的小伙子表示同情。

  忽然他觉得不对,问:“怎么还没过收费站啊?”

  过了收费站,离市区就只剩一半路了。

  小伙子说:“咱们绕过收费站去。我不是有言在先,要为您省下十元公路费嘛!”

  “那咱们现在绕过去了吗?”

  “还没有。一会儿就绕过去了。”

  “可我坐到你的车上已经二十多分钟了。你保证了的,提前十分钟进入市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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