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埋怨王小嵩:“你花时也不看看!”
王小嵩嘟哝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给错了呀!”
母亲又是惋惜又是自责地:“罪过罪过,真是罪过。”
外面传入喊声:“电报!出门接电报啊!”
母亲急忙出门去。
三十五
弟弟说:“哥,会不会是爸爸生病了!”
王小嵩瞪了弟弟一眼:“大过年的,别满嘴胡说!”
母亲进屋了,将电报递给王小嵩,“快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王小嵩看电报,继而看母亲,高兴地说:“我爸要回家过春节了!”
弟弟妹妹更高兴:“爸爸要回来!”
“爸爸一定会给咱们带新衣服!”
母亲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今天都初一了。他还没到家!要等到哪一天才回来呀?还说回来过春节呢!”
王小嵩又看了一眼电报:“就是今天!”
“今天?”
王小嵩说:“九点半到站的一趟火车。电报上还写着让接。”
妹妹说:“那一定带了好多好多东西!”
弟弟说:“没你的份儿!”
“有!有!”
王小嵩说:“别乱吵!吃你们的饺子!”又对母亲说:“妈,你和我一起去接爸爸吧?”
母亲说:“我才不去。妈连件体面的出门衣服都没得穿!”
“那……那我找吴振庆和徐克陪我一块儿去吧?”
“行!你再吃点饺子。吃饱了快去吧!”
王小嵩说:“不吃了!我这就去!我怕去晚了接不着。”
他匆匆穿戴了出门。
母亲一下子将妹妹搂抱在怀里:“这一回咱们全家该过一次团圆年了!你们的爸爸都三年没探家了!”
尽管是大年初一,在火车站上下车的人仍不少。
吴振庆对王小嵩说:“傻冒儿!咱们别在这儿站着呀!快到卧铺车厢那儿去!六七天的路程呢,能不坐卧铺么!”
三人向卧车厢跑去。
没有上车的人,也没有下车的人。站台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他们眼巴巴地盯着车门。
列车缓缓起动,开走了。
吴振庆说:“这可怪了!你看清电报了么?”
王小嵩默默从兜里掏出电报递给他。
徐克也凑过来看:“没错!写得明明白白,是今天!是这一趟车!你说你爸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
王小嵩一听转身便跑。
吴振庆捣了徐克一拳:“你乱说些什么!把他脸都吓白了!小嵩!小嵩!”
他们追赶他。
路上,吴振庆和徐克走在王小嵩一左一右,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对他说着什么,显然是在安慰他。而王小嵩脚步走得飞快,脸上淌着泪,似乎心里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王小嵩人和声音同时进了家门:“妈!我爸没有在那趟车上!”
紧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吴振庆和徐克。
他们同时看见一个瘦长的、满脸胡茬的男人,怀抱着妹妹,一手端着带把的小茶壶,正坐在小炕桌后面安泰地呷茶。
他放下小茶碗冲王小嵩笑。
母亲和弟弟妹妹冲王小嵩笑。
吴振庆和徐克瞅瞅他,也冲他笑。
王小嵩喊了一声:“爸爸!”
他忽然哭了。
父亲问:“哭什么?”
吴振庆说:“没接着您,他回来时,一路可替您担心啦!”
“你们在什么地方接的我呀?”
徐克说:“在卧铺车厢,我们以为六七天的路途,你肯定在卧铺车厢。”
父亲说:“你们这些孩子,想的倒奢侈,我一个工人,坐卧铺谁给我报销哇?”
母亲说:“那也怪你!发电报的时候,为什么不写明在几车厢呢?你再花钱仔细,那几个字的钱就花不起了?”
三十六
父亲说:“不是花不起那几个字儿的钱,六七天得转三四次车呢。我哪能知道我会上了哪节车厢?一路,车上一半是逃荒的人,连个座号都不讲了,能挤上哪节车厢算哪节车厢。行了,行了,别哭了。算爸爸的不对!过来,到我跟前来。”
吴振庆推了王小嵩一下——他不哭了,走到父亲跟前。
父亲扳起他下巴看了看他脸,又用手握了握他腕子,表扬地对母亲说:“你有功,我猜想我几个孩子还不定是什么皮包骨的样子呐!还行。”
王小嵩笑了。
母亲骄傲地说:“我当然有功啦!”
吴振庆和徐克看看满地的大包小包,惊讶万分:“大叔,你可怎么带回来的呀?”
父亲说:“背着、扛着、拎着,就差没用嘴叼了!”
徐克说:“大叔你真有能耐!”
母亲问父亲:“还认得他俩不了?”
父亲说:“哪能不认得他俩呢!这个是柱子,那个是狗子!”
“错了!我是狗子,他是柱子!”
母亲说:“别叫人家小名!孩子之间都不叫小名了!”
父亲挠挠头笑了:“难得你俩有心也和小嵩去接我,大叔送你们点东西,算大叔一点儿心意!”
于是父亲下了炕,打开那些大包小包——里面无非尽是些旧工作服、劳保手套、翻毛劳保鞋、旧皮帽子什么的。
父亲挑了两顶旧皮帽子给吴振庆和徐克:“有的是大叔自己节省下的,有的是工友给的。你们可别嫌弃。”
虽然是旧的,虽然戴在他们头上几乎盖住了眉眼,但毕竟比他们自己的要好得多。他们都很高兴,连说谢谢。
徐克说:“我这顶破棉帽子早该扔了!”
吴振庆说:“别扔,让你妈剪成鞋垫多好!”
父亲说,“对,这话我爱听。劳动人民的孩子,从小就要知道东西有用嘛!”
外面有人敲门。
王小嵩开门——门外站的是郝梅。她一身新,还扎了好看的辫结,围着条毛围巾,显得异常漂亮。
王小嵩一愣。
郝梅说:“我来给大婶拜年。”
她进了屋,看看吴振庆和徐克:“你们也在这儿啊?那我也给你们拜年啦!”
屋里已没落脚的地方,她只好站门口。
吴振庆和徐克显出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其实都是自惭形秽。
王小嵩也显得不自然。
母亲说:“小梅,快里边来坐!”
郝梅跃过大包小包,坐在炕边。
父亲惊奇地看着她。
郝梅说:“是大叔吧?”
母亲说:“是,刚到家。”
“大叔过年好!”
父亲说:“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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