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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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去爱着而已。至于人们如何看待他对妻的爱,如何议论他对妻的爱,如何评价

  他对妻的爱,他是根本他妈的不去管的。而如果有人敢于嘲笑他对妻的爱,只要

  让他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刘大文仍在注视着妻的脸。

  他们已经将妹妹妹夫的新房还给它的主人了。让妹妹和妹夫在“爱情之巷”

  的夜晚彼此相亲相爱,在妹夫工厂仓库旁的一个什么小破屋里每个月几次( 还得

  妹妹请假) 去品尝爱情的“禁果”,他于心不忍,妻也于心不忍。所以他们终于

  还是住进了他家的煤棚。

  分开一对新婚夫妻对他们来说是罪过。住进煤棚有住进煤棚的方便之处,烧

  煤方便,煤堆在“床”下,也不必怀着忧烦的心情去看电

  妹妹和妹夫帮他们将煤棚透风露天的地方用破棉花破麻袋片塞上了,还从里

  面在这些地方抹了遍泥。煤棚无窗。“床”是用木板搭的,木板都不太厚,四口

  人一躺上忽悠忽悠的,像“席梦思”。

  倒也不必担心压垮了,“床”下有两吨煤。煤是产生热的东西,睡在“床”

  上心中颇觉温暖。

  煤棚里也确实很温暖。因为它小,严密,炉子支在“床”头。门一关上,它

  像个匣子。虽然季节已经到了三月底四月初,但不生炉火这个匣子里还是够阴冷

  的。尤其夜晚不能让炉火灭了,否则他们一家四口都会被冻醒。

  父亲母亲舍不得两个小孙女受委屈,要她们每天晚上跟爷爷奶奶一块儿睡。

  但她们跟爸爸妈妈一块儿睡惯了,无论爷爷奶奶怎么哄她们对她们许下什么愿,

  她们就是不肯每天晚上跟爷爷奶奶一块儿睡。小姑和姑夫也舍不得她们受委屈,

  她们照样不领小姑和姑父的情。白天,母亲带着她们在小姑和姑父的新房度过。

  晚上,她们跟随母亲回到这个匣子里。她们那幼小的心灵似乎明白,度过白

  天的是小姑和姑父的家,这个匣子才是她们和爸爸妈妈的“家”。所以她们从搬

  进来住那一天起就对这个匣子挺有感情,尽管它更像匣子不像家,但这是她们的,

  孩子比大人更不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天前的夜里,炉火灭了。妻半夜冷醒,将棉袄、棉大衣、棉裤,全压在他

  和两个孩子身上。结果她自己那天上午就开始发高烧,至今未退。

  昨天夜里熄灯后,他发现妻在咬着被角哭。他以为她又丢了钱。可再一想,

  也没钱可丢了。他将妻搂在怀里,劝她不必太为眼前的处境伤心。

  妻说:“外婆死了……”

  父亲在“文革”中死了。不久,母亲又在“干校”中死了。如今,外婆也死

  了。妻在上海没有更亲的亲人了,他为妻感到一阵难过。

  “外婆……哪天……? ”

  “前天,表妹来信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不来一封信通知你? 你的那些表姐表妹们不是知道外婆最喜欢也

  最想念你吗? ……”

  他心里很生妻那些表姐表妹们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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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表姐来信通知过我,说外婆整天躺在病床上念叨我的小名……”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这封信? 你为什么不赶回上海一次! ……“

  “我……我怕你看了信,心里……着急……再说,我们处在这种隋况,我…

  …我也撇不下你和孩子回上海,一天也……撇不下……还得……向妹妹妹夫伸手

  ……”

  妻偎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遏制着哭声,怕哭醒了两个熟睡的女

  儿。她的额头紧紧抵着他的胸膛,不停地摇晃着,仿佛这样能帮助她遏制自己的

  哭声,仿佛这样能帮助她减轻内心的巨大悲伤。她哭成了个泪人儿,泪水全洒在

  他的胸膛上。

  他除了更紧更紧地将妻搂在怀里,不知还能用其它的什么方式解除一点妻的

  悲伤。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眉,眉,我的小女孩,我的可怜的好小女孩啊!

  我刘大文真是对不起你啊! 将你带进了这样一种命里……”

  在劝妻服退烧药的时候,他加了三片安眠药,那是他让妹妹为他自己开的。

  返城后的许多个夜晚,他靠安眠药才能人睡。

  “五片? 不是每次服两片吗? ”妻泪眼涟涟地瞧着他放在她手心上的药。

  他骗妻道:“这是我让小妹给你另开的速效退烧药,就是一次服五片。”

  妻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服下去了,妻从未怀疑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此刻,妻的脸朝着他,侧枕着枕头,睡得很熟。

  唯恐炉火再灭了,他夜里起来擞了两次炉子,加了两次煤。他们的匣子里很

  温暖。

  妻的额上布满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只手放在枕上,贴着脸颊,另一只手,

  伸出在被子外,像一只用白玉雕成的手。妻的脸也像用白玉雕成的,睫毛显得那

  么长,双唇显得那么红润。电灯就吊在他们的头上,他怕灯光使妻的眼睛受到照

  射而醒来,轻轻拉了一下灯绳,匣子里又是一片漆黑,外面却已天色曙亮。

  两个女儿酣睡在他和妻之间,一个的小手握着另一个的小手。

  好像她们生怕睡着了之后被分开,以后谁也再见不到谁了似的。

  他轻轻起身,将两个女儿移进自己的被窝,然后掀开妻的被角,在妻身旁躺

  下了。他拿起妻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上,抚摸着,抚摸着;又放在唇上,吻着,

  吻着。

  他觉得妻的手也是世界上所有女人的手中最美的。那么秀小,真是像十四五

  岁的少女的手。十指细细的,指端尖尖的。他并不知道,这只手曾能够多么娴熟

  多么灵巧地弹拨琵琶、筝、竖琴、月琴,并因此获得过全上海市少年儿童弹拨乐

  器表演一等奖。如果他知道,他会像崇拜妻的美丽一样,对这只手充满了崇拜之

  情的。

  妻从来也不向他讲她自己过去的任何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

  兵团宣传队没有竖琴,没有筝,倒是有一把月琴和一把琵琶。可是兵团政委

  认为月琴和琵琶是“资产阶级”才欣赏的乐器,弹拨出的音调肯定与兵团战士的

  风貌格格不入。所以她也只是用她的手摸过那把月琴和那把琵琶,一下也没敢弹

  拨……

  他握着妻的这只手,将脸贴在妻的胸上,心中在对妻说:“我的小女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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