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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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个温暖的“小匣子”里呢?

  他望着人们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首外国歌曲,歌唱一座山谷。我们北大

  荒没有山谷,只有广袤的荒原。我们的一些知青伙伴,被埋在那里的土地上了,

  永远被遗留在那里了,永远也不能再回到城市里来了。我为他们唱,如果你们中

  有谁是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也是为你们唱的……”

  人们肃穆起来。

  “金嗓子”将他对那些被埋在北大荒土地上的知青伙伴们的哀思、怀念和挚

  爱,全部倾注在这首歌的每一个字中了。

  他深情地唱道: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多少同志倒在山下,

  雅拉玛开遍了鲜花……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他眼前出现了银色的暴风雪,荒原的大火,森林的大火,泛滥的洪水,凿山

  采石时的塌方,深深的沼泽,凶残的狼群……

  他一边唱着,心中一边在默默地说:“我的小女孩,我在唱你教会我唱的歌,

  你听到了吗? 我为那些被冻死的,被烧死的,被淹死的,被炸死的,被砸死的,

  被瘟疫夺走了生命的我们的知青伙伴们唱! 你们死去了的,你们也听到了吗? 我

  刘大文在城市里为你们而唱,愿我的歌声传到北大荒去,传到埋葬你们的那些地

  方去……”

  多少同志倒在山下,

  雅拉玛开遍了鲜花……

  那个卖汽水的少女哭了。

  人们静默片刻,忽然有些骚乱。青年宫的门打开了。

  他知道,他第一次在城市里,面对这么多人歌唱的最后时刻到了,身后的伙

  伴们带给他的今天这一次“机会‘’该结束了。他忽然很想替背后的伙伴们向人

  们说些什么,唱些什么。

  他要替伙伴们说的那些话是不必进行思考的,他理解他们,知道他们会希望

  他怎么说。

  “城市,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是这座城市的儿女。我们在北大荒的十一年

  中,曾日日夜夜地思念她! 最后,我为我们返城待业知青们,向我们的城市母亲

  唱一首歌! ……”

  他不是说出而是呼喊出了这番话!

  母亲,白发苍苍为他们这一代操碎了心的母亲! 当年欢送走他们这一代如今

  似乎不再爱他们这一代的城市母亲! 请相信他们是对母亲充满深厚感情的一代吧

  !

  城市母亲,城市母亲! “金嗓子”要用他的歌声打动你!

  “金嗓子”他流泪了。

  当年我的母亲。

  整夜没合上眼睛,

  当我告别城市,

  她送我一条手巾。

  无论我走到哪里,

  总难忘母亲的面容,

  无论我走到哪里,

  更难忘她忧郁的眼睛。

  拿起这条手巾,

  不由想起母亲,

  这条母亲的手巾,

  勾起童年的回忆。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宽厚的爱情,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忧郁的眼睛……

  在他唱着的时候,江上游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了几声大炮轰江的回响,却似

  乎没有人听到。

  刘大文啊刘大文,你是当之无愧的“金嗓子”! 你的歌声飞扬过了几条街道,

  回荡在整个江畔公园! 听到它的人,何止是你眼前的几百! 你不知道有多少男人、

  女人、老人、孩子、少年、青年,在街道上走着的、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在

  江畔散着步的……都听到了你的歌声! 他们的心弦都被你那浑厚的宽广的金质般

  的充满深情的歌声拨动了! 你也不知道有多少行走着的人站住了,有多少骑着自

  行车的将自行车靠向马路边停住了,有多少在江畔散着步的朝这里走来!

  母亲——这是人类所创造的全世界共通的语汇,这是每一个人的生命的摇篮。

  这座城市的人们,在街道马路和公园里,听到过有的青年大唱“啊吧啦咕”,听

  到过有的青年阴阳怪气地哼哼“阿哥阿妹情意长”,听到过有的青年流里流气地

  呻吟“姐儿姐儿让我亲亲你的手”……

  但是人们头一次在这条母亲江边,听到一个浑厚的宽广的金质般的充满深情

  的声音,真挚而虔诚地歌唱着母亲! 人们怎能不侧耳倾听!

  松花江啊,这条母亲江,“她”也听到了你的歌声! 从“她‘’被炮弹炸裂

  的”伤口“,今年的第一股江水,自几十里外的上游,贴着冰面缓缓地涌流了过

  来。

  青年宫内的演出散场了。

  11

  刚刚有幸欣赏了老歌唱家告别舞台的专场歌唱演出之后的一些人们,拥聚在

  青年宫前,继续欣赏一个返城待业知青的“公演”。

  专场演出的主持人,早已获悉外面的“情报”。为了使告别舞台的老歌唱家

  今天本来就很复杂的心绪不致被一伙返城知青搅得更复杂,引导他从侧门离开了

  剧场。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宽厚的爱情,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忧郁的眼睛……

  老歌唱家一走出侧门,就听到了这歌声。

  他站住,问:“什么人在唱? ”

  “一伙返城知青在那儿哗众取宠,这是我们预先没想到的情况,您多担待! ”

  主持人深怀不安。

  “唱歌是人类的普遍自由,我担待其何? ”老歌唱家矜持地笑笑,坐进了他

  的小汽车里。

  小汽车不停地鸣着喇叭,在散场的人流中缓缓行驶。尊重他和崇拜他的人们,

  满怀敬意地闪向两旁,对他的小汽车礼让。

  老歌唱家在小汽车内频频向这些人们摆手,表示回敬。

  刘大文的歌声却追随着他,也追随着尊重他和崇拜他的人们。

  那歌声分明是向他的艺术荣誉和人们的崇拜心理挑战。

  刘大文他们是离不开那里了。“哗众取宠”的这一伙返城知青,被更多的人

  包围了,被掌声挽留住了。他不得不重唱最后那首歌。一个人的“金嗓子”只要

  有一次当众歌唱的机会,不识音符的人也能够听出那嗓子绝不是一面铜锣或破鼓。

  老音乐家当然不是不识音符的人。

  “停! ”他在司机肩上拍了一下。

  司机停住车,回头看他一眼,问:“什么东西忘在剧场了? ”

  他仿佛没听见司机的话。

  他在想:什么人的嗓音这么浑厚这么宽广? 而且,会唱这首歌的返城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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