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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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而非要去做蠢事啊! ……”小周将脸埋在了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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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什么也不回答。她无话可答。她只是感激地用一只手紧紧地,紧紧地攥着

  营部文书的手。

  她心里又渗出血来……

  “公主该起床喽! ”

  随着一句台词式的话,门开了。妹妹双手端着钢精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放着

  两只带盖的钢精杯,几片面包。

  妹妹走到她床前,不知该把托盘放在什么地方,转身看见一把椅子离床不远,

  就伸出一条长腿,用脚尖钩住椅子的横赏,将椅子勾到了床边,然后将托盘放在

  椅子上。

  她从仿佛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回到了现实中来。非常感激妹妹这时候出现,

  否则她还会在一个残破的梦里失魂落魄地蹒跚,一直都被一个高大魁梧的黑色的

  影子所惊悸。

  “姐姐,你简直快成一位老公主啦! ”妹妹退后一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歪着头,像瞧着一个没出息的孩子似的说:“你都回来四天啦,自己知道不? 大

  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倒快变成

  专门伺候你的仆人啦! ”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窘迫地笑笑,伸手去端钢精杯。

  “先别动! ”妹妹轻轻将她的手打开了,嗔怪地说,“伺候你好几天了,连

  点表示都没有? ”

  她强作一笑,说:“你还需要听一句谢谢吗? ”

  “那当然! ”妹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谢谢! ”

  “这还像话。”妹妹坐到了床上,仍然像瞧着一个没出息的孩子那么瞧着她。

  她打开一个杯盖,见杯中是牛奶。打开另一个杯盖,见杯中是咖啡。

  “牛奶加咖啡,面包夹香肠,姐姐你简直过的是贵族生活呀! 妈妈吩咐了,

  要顿顿保证你的营养。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吃……”

  妹妹拿起那本《简·爱》,一边信手翻着,一边用嫉妒的语调说。

  她吃一口夹肠面包,喝一口牛奶,再喝一口咖啡,觉得这种生活真是让人满

  足。

  妹妹刚才不说,她还真的不记得自己已回家几天了。在这几天内,她整个人

  处于一种异常慵懒的状态。她觉得可以,并且能够处于如此一种慵懒的状态中,

  置身在这样一间清洁安宁的房间里,躺在这样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半点也不受

  时间概念的督促,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享受。她觉得她的身心在十一年的“屯垦戍

  边”生活中是耗费得太多了。她真希望今后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日子,希望在今后

  很长很长一段时期内,不被别人和生活要求去做什么。更准确地说,不要被别人

  和生活推到某种行动中去。无论是身体行动还是思想行动。

  人啊,真是不可思议! 人那么能够适应艰难困苦,也那么能够适应享受和安

  逸。愈是经历过一些艰难困苦的人,愈那么贪图享受和安逸,愈那么容易沉湎在

  享受和安逸之中。

  生活啊,也是如此不可思议! 仅仅十几天以前,她还是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位

  女教导员,喝一口开水都得自己烧,对许多人许多事担负着许多责任和义务。而

  如今她却只是女儿和姐姐了,只是一个二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受到全家每一个人

  的关心和照料,仿佛成了一个刚从医院里接回来的大难不死的小女孩。坐在床上

  吃夹肠面包,喝牛奶咖啡,神仙过的日子!

  妹妹仍趴在床上翻着《简·爱》,一边翻一边问:“姐,你喜欢这本书吗? ”

  书中,划满了红笔道和黑笔道,显然不知有多少像妹妹一样年龄的少男少女们的

  指纹留在每一页上了。那些硬直的或波状的笔道表明了他们精神的饥渴。

  她已吃完了面包,将喝剩的牛奶咖啡兑在一只杯子里,一小口一小口地细细

  品着那种甜中带苦的味道。听了妹妹的话,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从小学五年级

  起,它就是我的枕边之物了。”

  “但是这些话你当时怎样理解的呢? ”妹妹发问后,轻声读了起来,“‘如

  果自尊心和环境需要,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不必出卖灵魂去换取幸福。我生来

  就有一个宝库,让我能够活着,哪怕一切外在的乐趣会给剥夺,或者只用我出不

  起的代价,才能获得。’姐姐你第一遍读的时候就能理解吗? ”

  她慢慢放下了杯子,沉思良久,终于摇头——如果当时就能理解,也许如今

  内心便不会有这许多苦涩的失落!

  “还有这段话,都是罗切斯特化装成一个干瘪老太婆对简说的……”妹妹又

  读了起来:“我兼顾了良心的主张,理智的劝告。我知道,在奉献的幸福之杯中,

  只要察觉到一点耻辱的渣滓或一丝悔恨的苦味,青春就会立刻逝去,鲜花就会立

  刻凋谢;而我,并不要牺牲、悲哀、分离——这些不是我的爱好。我希望培育,

  不希望损失——希望赢得感激,不希望挤出血泊或泪水;我的收获必须是在微笑、

  亲热和甜蜜之中……”

  “够了! ”她大声说。

  妹妹无比惊讶,抬头瞧着她:“你的记忆力真好! 书上是这么写的——破折

  号,‘够了,我想我是在一种美妙的……”’

  “我叫你不要念下去了! ”她无端地生起气来。

  “烦了? 莫名其妙! ”妹妹合上书,仰躺在床上,睁大她那双少女清澈的眼

  睛思索着什么。

  她又端起杯,像喝凉水一样,将甜的苦的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妈妈哭了。”妹妹自言自语。

  “为什么? ”她审讯似的问。

  “为你那件衬衣,都快洗透明了。”

  “我对它有感情,穿五年多了。”

  “妈妈在它上边撤了几滴眼泪,就随手把它扔进垃圾箱了。”

  “……”

  “不过爸爸当时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

  “怎么说? ”

  “一位女教导员的衬衣,如果不穿成渔网就扔了,效果不好! ”

  “你胡说。”

  “爸爸就是用的这个词——效果! 不信你今天晚上当面问问他。”

  效果——讽刺谁呢? 讽刺自己的女儿? 一定要当面问!

  她变得那么敏感,似乎周围充满了对自己的不公正的讽刺和挖苦,包括父亲

  和妹妹在内。

  “你刚才为什么要偏偏对我读书上那两段话? ”她猛转身俯视着妹妹,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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