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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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清了……”

  “那你今天抽空儿就去看看人家吧,我替你照应儿子! ”

  “好……我去! ……”

  “那我走了……”一阵脚步踩雪的嘎吱声渐远。

  她缓缓坐起,缓缓将双手从他和儿子嘴上收回,探身撩开一角窗帘。

  好大一场雪! 足有一尺厚。

  “谁? ……”他问。

  “介绍人。”她放下窗帘,呆愣愣地瞧着他。

  “什么介绍人啊? ”

  “你装糊涂是不是?!”她像只猫似的扑到他身上,又是打又是咬又是掐又是

  拧,十八般武艺大显身手。足足发泄够了,她就双手掩面哭了。

  他受了惩罚后才明白“介绍人”是“什么”,也就明白了“老赵”

  何许人。好情绪从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家庭的小甜蜜小欢乐中狼狈地爬了出来,

  惭愧地望着她。

  “我这算是怎么回事? 都是你搅的! 贺喜礼物我都收下十几份了! 还有你妈

  送的大花脸盆! ……”她边哭边恨恨地数落他。

  他环视着屋里。这屋与先前不一样了。新添置了圆桌,茶几,大衣柜,五斗

  橱;十几份红纸包裹的贺礼放在五斗橱上,茶几上还放着一沓剪好了的金色喜字

  ;墙上,连她与“老赵”的合影都预先挂了起来。

  8

  “老赵”虽然还不到该老的年龄,可那样子却“走得太远”了点儿,已经快

  “完全彻底”的秃顶了。苹果脸儿——好大个儿的苹果脸儿,红扑扑的苹果脸儿,

  因为照片是彩色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而苹果脸儿,是很有失男人尊严的,这是美

  学规律。他在照片上幸福,不,毋宁说是幸运地笑着——确实有颗银牙。还好,

  是银牙,不是金牙,若是颗黄澄澄的金牙,他那笑就超过马季演相声时的“特写”

  水平,该令人喷饭了。

  看去人挺厚道的。姚守义望着照片想;心中不免感到惭愧,且感到罪过了。

  “是怨我。真是怨我……”他转脸望着她老老实实地承认,“怨我没弄好,

  把简单的事儿弄复杂了……你别急……现在,现在么,我们就得把弄复杂了的事

  儿再往简单了弄,也许不难弄……”

  “叫我怎么对人家解释呢? ……”她仍哭。

  “妈,别哭了……要不我去告诉他,我说我不喜欢他,喜欢叔叔……”儿子

  见义勇为。

  “爸……”姚守义大声纠正。

  “滚一边儿去! 显不着你……”她将儿子推开。

  姚守义默默穿好衣服,下了地,站在床边,望望她,望望孩子,望望“老赵”,

  用一种将功折罪的敢作敢为的口气说:“我替你到医院去看望他,我替你向人家

  解释,我替你向人家赔礼道歉……我一定能弄好……”说罢往外走,一副颇为自

  信的样子。

  “你站住! ……”

  他在门口站住。

  “你要多跟人家说小话儿……只许人家对你发火,不许你对人家发火……一

  口一句小话儿才好……”她“三娘教子”一般叮嘱。

  ‘’求人家多多原谅的事儿,我哪还能跟人家发火呢? 我保证一口一句小话

  儿……“他苦笑道,”即使人家骂我个狗血喷头,我也点头哈腰听着! “

  “你说,是不是自作自受? ”

  “是,是。咱们是有点自作自受……”

  “没我! 是你,你自作自受! 还咱们……”

  “对,对。我自作自受……”

  “去吧! 反正全靠你了……”

  “你安心在家等我好消息! ”

  他就走出去了。

  她想安心,那颗心却没法儿安定下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当妈的没心思吃一口早饭,当儿子的没去上学。小学二年级生认为,叔,不,

  爸带回个什么结果,对于妈妈和对于自己是同样重要同样严峻的。两年多没叫爸

  了,爸字竟不那么顺口了。八拔把爸,爸爸,爸爸……

  中午时分,将事儿“弄复杂”的才能大大超过将事儿“弄简单”

  的才能的“爸”回来了。娘俩一见他那沮丧的表情,不问就明白七八分了。

  他一句话不说,进屋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闷头吸烟,间插长吁短叹。

  明白七八分了她还是得问啊!

  “你到底跟人家发火了? ”

  “没有。”

  看他那样儿是没有。

  “像我叮嘱你的,一口一句小话儿? ”

  “一口一句小话儿。”

  “人家骂你了吧? ”

  “没有。”

  “那人家肯定骂的是我了? ”

  “没有。”

  “没有? ”

  “没骂我,也没骂你,人家挺有涵养的。”

  “究竟你们怎么谈的? 你倒是说说嘛! ”

  “还能怎么谈?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扔掉烟蒂,使劲儿踏一脚,“我把我

  们之间的事儿,原本该多么简单,后来如何没弄好,被我弄复杂了,跟人家一五

  一十讲了一遍,请人家原谅,宽恕,高抬贵手……”

  “他怎么说? ”

  “他说,让小曲亲自来跟我解释。”

  “就这么一句话? ”

  “就这么一句话。”

  “始终就这么一句话? ”

  “始终就这么一句话……我走出去了,他还说,让小曲亲自来跟我解释……”

  她默默地望着他,半晌,又问:“那你怎么办? ”

  “什么我怎么办? ”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到了这种地步,你如何打算? ”

  “你得是我的! 天塌地陷你也得是我的! 难道你还希望我眼睁睁看你嫁给别

  人不成! ”

  幸亏你还有这么大的一份决心,她想,凝视了他许久。她是又感到欣慰,又

  感到失望。你坐在那儿就一点着儿没有了么? 你把事儿弄到了这一步,你个姚守

  义!

  他又吸着了一支烟,闷头苦恼着,那副样子真是一点着儿没有了。

  “那,我就去见人家! 不见人家,我也内疚! ”她异常平静地说,下了床,

  扎条头巾就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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