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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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感的飞跃么? 她与这捡来的儿子之间? 怎么不是呢? “姨妈妈”毕竟与

  “妈妈”两个字连在了一起! 姨妈妈……但姨妈妈不就是姨么? 丈夫是孩子承认

  的“爸爸”,徐淑芳是孩子承认的“妈妈”,她自己,则成了“姨妈妈”! 则是

  姨! 乱七八糟! 可宁宁刚才说了“姨妈妈好”啊! 可宁宁正向她伸出手臂要“姨

  妈妈抱”啊! 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扑过去将宁宁紧紧抱在怀里。

  “姨妈妈不好,姨妈妈不是好妈妈……”她说。

  “姨妈妈好……”小手习惯地欲伸入她的襟怀,可不知如何才能伸入。

  她解开了衣扣。

  “给你。是你的,是乖宁宁的……”她简直不知怎样感激这捡来的儿子。

  “姨妈妈好”——正式裁决啊! 道义、责任、天良、品德对她做出的共同的

  裁决。还有爱的裁决,她是爱他的呀! 她对他的爱表现为一种谨小慎微的侍奉,

  像宫廷乳母侍奉皇太子一样。实际上过分放纵这孩子的倒未见得是丈夫,是她自

  己。

  “你怎么能这样? 你继续惯他的坏毛病啊! ”他又坐了起来。

  宁宁的一只小手霸道地捂住她的一只乳房,在她怀里舒服地依偎着,安适地

  闭上了眼睛。他是困了,要睡了。

  “姨妈妈好”依然意味着是要“摸‘栽栽”’么? 忽然她心内产生巨大的委

  屈。

  她哭了。

  “你哭什么啊? ……”

  他愕异地望着她。

  是啊,哭什么呢? 说不明白。就不说。

  “抹风油精怎么样? ”

  她缓缓抬起头,含泪瞧着他。不解。

  “风油精不是刺激皮肤么? 小孩子的手嫩,也许能改掉宁宁的坏毛病……”

  “小手一揉眼睛,那还得了? ”

  她想这办法未免有点恶毒。

  “不是往宁宁手上抹。往你……那儿抹……”

  间接地往孩子手上抹。就这么点区别。

  “不! ”她生气地回答,“那还莫如做一个钢丝乳罩! ”

  他说:“这办法倒也不失为办法。再买把锁,钥匙放我这儿! ”

  她扑哧噙着泪笑了。

  生活在这一时刻,闪烁着顽皮的欢娱。从什么时候,他们之间也开起这类玩

  笑了呢? 这类玩笑也太超出她原先的想象。生活真厉害,它冷漠地改变着人的教

  养。甚至比这类玩笑更庸俗的玩笑,出自丈夫之口,早已使她司空“听”惯了。

  不过幸亏夫妻间偶尔还开开这类玩笑,彼此调侃一番。否则弥漫在她内心里那种

  惶惶的危机感,也许哪一天将会使她忍受不了的。

  她研究地注视着他,要从他脸上捕捉到答案——这类玩笑莫非是他对她的一

  种报答? 一种赠与? 为的是博她一时开心? 他一脸俗相。

  “实不实践在你啊,我是不在乎的。反正钥匙放我这儿……”

  “……" ”晚八点开锁,早六点上锁;不买一般的锁,买密码锁。宁宁的坏

  习惯准能改过来,我的坏习惯也准能改过来……“

  “……,‘从他那一脸俗相后面,她捕捉到了隐蔽着的烦愁,那才是一个彻

  头彻尾的真实。真实伪装了,但还是被她那双敏锐的眼睛看穿了。

  这类玩笑多开一句,对她也便失去了调侃的效果。

  “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教我们那一班时,刚从大学毕业,文质彬彬。讲《可

  爱的中国》,有个男同学故意提问:老师,乳房是什么? 你猜他怎么说? 他脸红

  极了,憋了半天才回答——奶库! ……”

  他自个儿笑起来。

  她没笑。

  她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像只饿狗咬住一根散发着腐臭味儿的骨头一样,咬住

  一个庸俗的玩笑不肯丢开? “下课,有几个坏男同学编了顺口溜……”

  “别说啦! ”她大声叫嚷。

  宁宁被惊醒,微微睁开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小手换了一只乳房捂着。

  他顿时紧紧抿住双唇。

  “你别再用这类玩笑逗我了……我讨厌! ”

  “是……吗? ……”

  “是的! 是的是的是的! ”

  “为什么不早声明? ”

  “你应该自觉! ”

  她心里为他感到一阵难过,也为自己感到一阵难过。当生活的伪装的顽皮被

  剥下了外衣,暴露后的那真实就令人觉得有点可怕。而先前夫妻间那许多次类似

  内容的调侃,如果也算调侃,同时令她觉得十分俗恶了。

  他猛地站起来,说:“我上班去! ”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棉袄,大步往外便

  走。

  “等等。”她叫住他,抱着宁宁走到厨房,从锅台上拿起他天天都要带在身

  上的匕首,往自己衣服上抹了两下递给他,“我刚才削土豆来……”

  他默默接过,站在她面前,不走。

  “削土豆……快么? ”

  “快……”

  “往后削土豆用吧! ”

  他狠狠地将匕首扎在菜墩上。

  “你别无缘无故对我发火! ”

  “我没对你发火! 我这算对你发火吗? 你也太尊贵了吧? 你不就是当过几天

  记者么? 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是王族夫人? ……”

  “你! ……”

  她走人里屋,又哭了。不敢大声哭,怕哭醒宁宁。

  一会儿,他也走入里屋,坐在她身旁。她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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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今后不必替我担心了。”

  “……”

  “那两起盗窃案破了。”

  “……‘’”我的差事到昨天为止了。“

  “……”

  她立刻停止了哭,扭头看他。

  他看着宁宁的小脸儿。

  那孩子在睡态中笑……

  任何别的原因,都不能使她主动去找徐淑芳。为了这孩子,为了这孩子有一

  个完整的而不是残缺的家,她毫不顾及自己高傲的自尊。

  当她站在徐淑芳面前时,徐淑芳感到多么意外啊! 她们都显得十分拘谨,更

  拘谨的是她。

  “我……我因为宁宁才来找你……”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开口说的这第一

  句话。她至今仍非常后悔多说了一个“才”字,仿佛包含着潜台词,如果不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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