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救她……”
“你怕我和那姑娘一样? ”
年轻的卫兵吞吐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真是个好心眼儿的小伙子。她想。
“那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儿,行吗? ”
“行。”
她伏在水淋淋的铁栏杆上,望着江。江好似消失在大地的黑暗中了,只有视
点所及的地方,闪烁着云母般的光。
倏然,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她欲翻身跳下去。这股冲动很猛烈,简直难以
抗拒。幽黑的江流中,好似向她发出着一种巨大的诱惑,诱惑得她心旌招摇。她
并不是想死,绝不是想死,她想飞。想如同一只江鸥似的,刷地展翅从桥上俯冲
下去,箭镞一般地飞走……
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地紧紧地抓牢水淋淋的铁栏杆,不敢稍微放松。
她的头开始晕。
一条手臂轻轻揽在她的腰际:“回家吧! ”
她放开了铁栏杆,由于头昏,闭上了眼睛,不由得往后靠在那年轻卫兵的身
上。
一只手扯下了她的雨衣帽子,一张男人的脸贴在她脸上。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猛地转过身。
刺刀在黑暗中闪光,年轻的卫兵站立在岗亭旁。
面对面的,是丈夫。
“你出来这么久了,我不放心。”他撑着伞,一条手臂仍揽在她腰际。她的
头还是有点晕,在他的挟持下,她机械地随他离开桥栏。
“请等一下。”年轻的卫兵拦住了他们,问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
“我是她丈夫。”
“他是你丈夫吗? ”又问她。
“是……”机械地回答。
年轻的卫兵这才让开了去路,望着她和他踏下江桥台阶。
她回头说了一句:“谢谢你啊! ”
为什么非要说这么一句? 她不十分明白,甚至十分不明白。
她没有听到回答,只最后瞥见了刺刀的闪光……
她和他一路没说一句话。
回到家里,她脱下雨衣,又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站立在门口看了她一阵,又坐在床边上,并且又低着他的头。
终于,她开口道:“你是在忏悔吗? ”
他缓缓抬起头,盯住她的脸,坚定地说:“我不忏悔。”
“你过来,我们谈谈。”
他服从地站了起来,向她走过去,在另一只沙发上坐下,将右手放在茶几上。
“你不觉得你活得很累吗? ”她问,声音很低。
“很累。难以想象的那么累。”
“我怜悯你。”她抚摸着他放在沙发上的那只手。
“有时候我也怜悯我自己。”
“我不能再和一个我所怜悯的男人做那种事,即使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
“哪种事? ”
“床上的事……你在乎吗? ”
“我在乎。”
“很在乎? ”
“很在乎。”
“我真感到对不起你。但是我不能够……那会使我觉得像与一个可怜的小女
孩搞同性恋一样别扭……”
“你的意思是说……离婚? ……”
“不。现在我如果和你离婚,对你很不利。你眼看将获得的一切,也许全成
泡影。对不对? 何况,我们都有责任为宁宁多想一想。否则宁宁这孩子的命运太
不幸了。我们仅仅从道义出发,也该保护这孩子的小心灵不再受到任何摧残,对
不对? ”
他沉默着。
20
“从今天起,我和宁宁住那间小屋,你自己住这间大屋。我仍负责买菜、做
饭、洗衣服、一切家务。包括对宁宁的种种义务……
我们仍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我也仍然礼貌地招待你的客人……“
“而实际上你已不是我的妻子了? ”
她抚摸着他那只手。
“这和离婚有什么两样? ”
“这很虚伪。”她说,“可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哪怕我恨你也好啊! 可我
连恨你都不恨你了,我心中对你只剩下了一种感情……怜悯……”
他用双手抓住她那只手,说:“吴茵,原谅我! 我想不到……结果竟这么严
重……”
“应该请求原谅的是我。”她使劲儿抽出了她的手,“完全是因
为我把事情看得很严重,你才也觉得严重了,对不对? “
她站了起来。
他仰脸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她又说:“你不是认为我不高兴几天,发一顿脾气,事情就会过去的吗? 但
愿能如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朝这方面尽量努力,啊? ……”
她说完,便走入了小屋。
他也缓缓站起来,跟进了小屋。
她说:“你连对我的一点起码的尊重都不保留? ”
他说:“让我看看我们的儿子。”
她说:“儿子睡得正香,别弄醒他。”
他说:“你开灯,让我好好看看他,只是看看。”
于是她开亮了小屋的灯。
于是他走向儿子的小床,俯身注视着儿子。缓缓地,他双膝弯曲了,跪下去
了。他将他的脸贴在儿子的脸上。
她靠着门框,怜悯地望着他。
他开始亲吻儿子。
她说:“别弄醒他。”
他站起来,低着头,一步步退了出去。
她说:“睡前别再喝茶了,要不你又失眠。”
他什么也没说,替她关上房门。
她关了灯,站在门旁,一只手摸索着将门插上了。
忽然她转过身,双手捂住脸,将自己的身体挤在墙角,紧紧咬住嘴唇,顿时
泪如泉涌……
第六章
1
除了星期日的每一天早晨,七点半左右,霞飞路东侧人行道,从路口数第三
根水泥电线杆旁,总有十来个人在那儿候班车。
马路对面卖包子的小伙儿,不久前认识了他们中的一个——律师事务所的一
个女人。
那女人那一天跨过马路,他并没想到她要买包子,骑上三轮摊车正欲蹬走。
那女人抢前一步问:“还有包子吗? ”
他没下车,双手扶把,看了那女人足足二十秒钟。
他一边儿研究地瞧着那女人,一边暗自寻思,七八个破了皮儿露了馅的包子,
应不应该——不,不存在什么应该不应该的问题。只存在能不能的问题——能不
能全卖给她呢! 怎么想法子糊弄她都买了去呢? 那女人剪着齐颈短发,贴脸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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