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不再能获得什么,怕在党内的纵向竞争中失去什么。怕‘党票’贬值,幻想奇
货可居……“
“什么……”秘书长又欲打断她。
她用手势制止了他,解释道:“‘奇货’,奇怪的奇,货物的货。”
所长一手摩挲着下巴,两眼盯视着她,拖腔拖调地问:“这么比不太合适吧
? ”
她平静地回答:“文责自负。”
副所长旗帜鲜明地说:“党组织的全国性刊物,责任编辑竟然没替你删去这
四个字,我看是失职嘛! ”
“通篇只字未改。”她笑了笑,“当然,任何比喻都是有缺陷的。”
“你这么说我不同意! ”秘书长脸红脖子粗。
“不是我说的。是列宁说的。”她收敛了笑容。她的话抢白的意味儿十足。
他们便都沉默了。
所长又向秘书长抛过去一支烟。
“你有批评的权利。”她侧目望着秘书长,“你可以向《支部生活》直接提
出你的质问,与我保持联系的编辑叫万德明。”
他们不失尊严地继续沉默着。
“我看今天就先读到这儿吧! 再读下去更会时时被打断。我这篇文章不短呢,
五千多字。才读了还不到十分之一。”她合上了《支部生活》往椅背上放松地一
靠。
他们相继表情冷峻地站了起来。
“别走啊,还有内容呢。”她说,连看也不看他们。
他们只好又坐下。
“老李,把电扇停了,嗡嗡地响着讨厌! ”
老李起身去将电扇停了。
时间显得那么静。
她看了看手表,说:“两件事,很快就结束。”
没人开口,都默默期待着她。
“头有点疼。”她自言自语,闭上了眼睛,一手托肘,一手按摩眉心,一边
说,“第一件事,夏律师的人党问题。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第六次讨论了,意
见始终不一致。能不能把‘入党志愿书,交给夏守刚同志? 首先是,在座的诸位
中,有没有谁怕他入党? 咱们都是党员,关上门,一家人。干嘛都闷声不响? 都
怕? 还是都不怕? 我看再讨论意见也统一不起来,干脆请大家举手表态……”她
说完,停止了按摩眉心,举起了那只手,却并没睁开眼睛。
“老李,替我宣布一下结果。”
“六票同意,三票不同意。”
这个结果是在她预料之中的。
“怎么忽然就头疼起来了呢? ”她缓缓放了举着的那只手,又开始按摩眉心,
同时低声说,“压倒多数。会后,我将作为介绍人代表支部把‘入党志愿书’发
给夏守刚同志。”
静悄悄的沉默。
“现在,讨论第二件事,我们支部今天又到改选期了。还是采取简单的惯例,
无记名投票吧。老李,也还是你来统计。”
也不知是谁,凑近她耳朵,用极细小的声音问:“要不要风油精? ”
她坚决地回答了一个字:“不。”心想:也许更加感到头疼的不是我。
5
片刻,老李说:“结果出来了。”有点过分庄严的语调。
“宣布。”
“六票对三票。”
“谁? ”她明知故问。
“你。”
“我是谁? ”
“姚玉慧。”
“大声点。”
“姚、玉、慧。”
“诸位,散会吧! ”
一阵椅子响动之后,周围复归安静。
她吁了口长气,伏在桌上,头枕着手臂,想在这安静之中小憩一会儿。
走廊里有人大声说:“该吃午饭了。”
她抬起头,懒懒地站起来,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她将那些败坏食欲的东西又用破纸袋包了起来,想想,说:“告诉办公室小
刘一声,我下午回家了! ”说着,双手捧起纸袋,急火火地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律师事务所”党支部书记兼办公室主任,独自出现在一家
西餐馆里。就是吴茵带着儿子一次花T-十九元九毛二的那个西餐馆。早有三十几
个男女占据了三张桌子,吃得挺豪爽挺热闹。
她见那场面,没往里去,在紧靠门的一张供两人就餐的小方桌旁款款落座,
召来服务员,要了三菜一汤,一瓶啤酒。酒菜顷刻上齐,她往杯里倒满啤酒,仿
佛对面坐着个人似的,举了一下杯,心中暗说:“姚玉慧,为祝贺夏律师入党,
我和你干一杯! ”杯唇吻嘴唇,缓缓倾斜杯子,无声无息地一饮而尽。随后又往
杯中倒满酒,拿起刀叉,从容进餐。她偶尔一抬头,发现那三桌人中差不多有一
半儿在注意她,便站起来重摆椅子,背对他们坐。却发现服务员在望着她。她便
放下了刀叉,直愣愣地盯着服务员姑娘那张脸。直盯得对方转过身去,才又拿起
刀叉。低着头刚吃了几口,觉得对面坐下了一个人。她也不抬头,自顾从容地吃。
三块牛排吃掉了两块,一份奶油番茄汤喝了半盘,想起还有一杯啤酒没喝,就放
下刀叉,伸手拿起了酒杯。坐在她对面的是个女人。她的目光一落在那女人脸上,
就没法儿移开。那张脸太熟悉了! 一时又回忆不起在哪里与对方见过。反正她断
定对方是一个从她的记忆里走来坐在她对面的人。
“你是……姚教导员吧? ……”
教导员? ……当年她是一个大营的教导员,在这座城市里起码有一千五百个
人是她当年的战士。她不愿在饭店在剧场在公共汽车上在公园里在马路人行道上
随时随地被叫做“姚教导员”或者被问“你是姚教导员? ”姚教导员早该烟消云
散了! 是又怎么样? 难道三十年后她是老太婆了你们也是老头老太婆了还念念不
忘我曾是你们的教导员么? 活见鬼! 千载不朽万古不衰的“姚教导员”! 难道我
想忘却的,你们合谋起来偏不许我忘却么? “你认错人了。”她冰冷地说,恼火
地瞪着对方。
“我没认错,你肯定就是姚教导员。”对方一点儿也不介意她那种恼火的目
光。
真他妈的! 她垂下目光,不再理睬对方,自顾吮饮杯中之酒。
“教导员,我是徐淑芳啊! ”
“徐淑芳? ……”她慢慢放下了酒杯,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教导员,你在哪儿工作? ”徐淑芳亲近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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