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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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床上看到的妹妹和坐在沙发上的妹妹,竟好像也是那么和谐,那么一致,那

  么完美似的。那无疑就是一个妹妹啊! 难道生活中又是有着某种和谐,某种一致,

  某种完美的么? ……

  陷于孤寂、困惑、迷茫之中的老处女,一门心思想要解析生活,解析妹妹,

  解析自己,却怎么也不能开窍。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哨声。

  她百无聊赖地又踱到阳台上,居高临下观望。十字街头堵塞了十几辆各类汽

  车,围聚着一群人众,穿黄制服的交通警察们正在驱散着人群。

  可能是出车祸了,她淡淡地这样想。

  从阳台上慢慢踱进屋里,重新落座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心中感到一阵躁

  闷。

  孤寂,无聊。不知该做什么事好。无事可做。

  探身将电话从茶几上捧下来,放在膝上,两脚互相蹬掉了鞋,侧卧在沙发上,

  开始拨一个号码。

  “喂,哪一位呀? ”听筒里传来女人的温和的声音。

  “姚玉慧……”

  “小姚啊,找老夏? 他在所里呀! ”

  “我上午见到他了。不找他……”

  “那找我? ……”有几分惊奇。

  “嗯……”

  “什么事儿? ”

  “我告诉你,支部要把‘入党志愿书’发给夏律师了……今天上午开会……”

  “噢……”语调拖得很长的一声,“这事啊! 快五十了,当律师的又不是在

  大机关里,人不入的有什么呢? 也就他呗,还偏和那几个人赌口气非入党不可!

  他一跟我提入得了入不了党的事儿我就腻烦……”

  这番话和她此时此刻希望听到的话恰恰相反。

  “小姚,你认识电话局的人吗? ”

  “我不认识,我母亲好像认识局长……”

  “家里这电话不是老夏当所长时安的吗? 如今老夏早就不当那个所长了,还

  安着公家的电话,我总怕人家说三道四的。几次让所里派人来拆,所里也不派人

  来。拆了算了! 我们可都不是爱占公家便宜的人。拆了我们再自费安呗! 又不是

  拿不出那么一笔钱。对不? 你哪时回家问问你母亲,如果真认识电话局局长……”

  “不用拆,也不用找电话局局长。夏律师他还得当原先那个官儿! ”

  “谁说的? ”

  “我。”

  “小姚,你可千万别为他上上下下地活动! 成功了我也不许他再当! 我们交

  往归交往,可用不着这样。他当对你又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 ……”

  “这不是什么感情交往问题! 我个人也并不图什么实际的好处! ”她觉得受

  了极大的侮辱,啪地放下了听筒。

  隔会儿,电话在她膝上响了起来。她发愣地瞧着它,不拿听筒,它响了一阵,

  不响了。

  她将电话放回原处,一时间非常希望能有个人与自己交谈些什么。即使是妹

  妹也好,是小赵也好,是徐淑芳也好,是那个小司机也好;不交谈也好,坐在她

  对面或坐在她身旁就行。

  忽然她觉得自己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一个能使自己产生某种激动的男人。需要一种获得,一种强烈的,能使自己颤栗

  起来的获得。否则,她觉得自己那么坐着坐着,似乎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化成一股

  青烟消散了似的。

  以至于她竟被那种莫明的恐惧包裹住了。不敢再那么坐着。她不由得站了起

  来,走向卧室,而又不愿走进去,立在门口,神经无故紧张地望着大衣柜的镜子。

  镜中没有白皙的肌肤,没有浅褐色的肌肤。

  镜中只有她自己:脸色苍白,头发稀疏,形销骨立,其貌不扬。

  像个男性化的憔悴的女人,亦像个女性化的不健康的男人。

  她一转身又回到小厅里拨电话。拨了好几遍没人接,她极不甘心地拨个不停,

  终于通了。

  “找谁? ”男人干巴巴的声音。

  “找田老师。”

  “哪位田老师? 我们这儿两位姓田的呢! ”

  “教英语的田老师,田非! ”

  “不在! ”

  “同志! 同志您千万别放! 求求您啦,我找他有急事儿! 十万火急的事啊!

  他可能在宿舍,麻烦您替我喊他一下,求求您啦! ……”

  她全身都紧张着,故而那语调也是紧张的。她唯恐对方不愿去找,继续恳求

  :“同志,行行好! 行行好……”

  “十万火急? ……你耐心等着吧! ……”

  等了很久很久。其实并不算久,不过她自己觉得很久很久罢了。一听到她所

  渴望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她竞激动得差点儿哭。

  “哪位? ……”

  “我……”

  “玉慧? 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 ”

  “家……”

  “什么事? 搞得我慌里慌张的! ”

  “我要你来一下……”

  “这……今天晚上我和朋友约……”

  “我不管! 你一定得来! 否则你永远也别来了! ……”她对着话筒大声喊叫。

  “行,行,我去,我去! ……”

  “立刻动身! ”

  “立刻动身……”

  “我等你……”情不自禁的温柔的一句,她慢慢放下了听筒。

  其后她开始坐立不安。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将自己关进了洗漱间,找出了一

  块别人送给她的法国香皂,据说是较高级的一种,用来洗澡,肌肤一整天都可以

  保持一种自然而清淡的紫罗兰的馥郁。就用这块没用过的法国香皂洗了个洁洁净

  净清清爽爽的冷水澡,并且用买了半年多也一次没用过的吹发器笨拙地吹了头发。

  没能吹成令自己满意的发型。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将自己的头发吹

  成怎样一种发型和怎样才能吹成一种有点风格的发型,只是按照原式吹干了而已。

  她本想吹出几个卷儿,却没敢,没把握。她认为夏律师说得很对,自己太不该剪

  这么一种古板的发式。要不要擦点增白粉蜜呢? 犹豫了一阵,放弃了这念头。增

  白粉蜜擦在自己脸上,那是会被他一眼看出来的。她可不愿被他看出来,更不愿

  被他揣摸到自己内心最底层的那种浮躁的渴望。但是她涂了唇膏,那种渐显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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