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听她胡说八道,更爱她了。
“别人告诉我你最近常到体育俱乐部去,想在体育方面出点儿什么风头吗? ”
她放下刀叉,推开被自己吃得一无所剩的盘子,赤裸的手臂贴着桌面向他伸过来。
他误以为她是想主动接受他的抚爱,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双手攥住了她那只
手。她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双手中抽出,眼睛在望着他,就用那只手
默默地将他的那份儿面包和汤拖了过去。
‘“不,只是想减肥。”他非常奇怪于她的胃口如此之大,却仍能保持窈窕
的体态,完全看不出要发胖的趋势,真使人嫉妒。
“减肥还有更好的途径嘛! 一次普通的热吻大约消耗九卡热量,亲三百八十
五次嘴儿可以减轻半公斤体重。”说完,她继续津津有味儿地吃。
“难怪你这么能吃也不发胖! ”他恶毒地讥讽:“你就不怕得‘爱之病’? ”
“你‘老杆’。艾滋病——滋。滋味儿的滋! ”她吞咽了一口,对他加以纠
正。优雅地用小瓷勺舀了一口汤,又说:“我不发胖因为我是劳动女性,日本投
资商在厂里搞了生产流水线,你想偷懒儿都没法偷懒儿,许多女工被累得哭。你
若和我们一样,每天紧张地劳动八个小时也就不必到体育俱乐部去减肥了! 谈恋
爱对我来说不过是八小时之外的一种游戏,一种娱乐,一种有益的运动,是自我
调节精神的方法,是养身之道,我喜欢这一运动。关键在于要‘多、快、好、省
’,今后你虚心跟我学着点儿,我免费教你! ”
她终于放下瓷勺,用餐纸擦嘴,擦手,然后对他做一个应该走了的手势,率
先站起来朝外走。
他便也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现代派儿……”有人在他们背后似褒又似贬地说了一句。
他不由得回过头。她也回过头。见说话的是两个年轻女服务员中的一个,她
们被看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 ”她装出受到赞美的天真而礼貌的小女孩儿那种可爱样子,挎起他
的胳膊。
他们看的电影是《超人》,散场天已经黑了。
她对男演员的英俊形象和健美体魄大大地动了情怀,一边挎着他的胳膊走,
一边和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瞧人家外国人,男人长得像个男人,女人长得像个
女人! 这电影是怎么拍的呢? 咱们中国电影——闲扯淡! 闲扯淡还扯不明白! ”
他们正穿过公园。
明月高悬在他们头顶。月光下,一对对情侣的剪影,或立在角亭,或偎在长
椅,或坐在草地。
四周静谧。
他触景生情,联想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关于保尔与冬妮娅的爱情描写
——保尔提议和冬妮娅赛跑一段。保尔让冬妮娅先跑,保尔追。当保尔终于追上
了冬妮娅后,冬妮娅喘息着靠在保尔的胸膛上,使保尔第一次对一个美丽的姑娘
产生了亲近之感。保尔就是从那一时刻开始深深地爱上了冬妮娅的……
他希望体验到保尔当时所体验到的那一种圣洁的情感。尽管小婉不是冬妮娅,
尽管小婉早已将他对爱对女人的圣洁之感彻底打破。正因为那种圣洁之感早已被
彻底打破,他更加希望补偿地体验到一次。
假山后响起了手风琴声,奏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公园里夜色美好。
“男主人公叫什么名字来? ”小婉站住了。
“就叫超人。”他醋意大发。
“我问的是演超人那个演员的名字! ”
“我也没记住……咱们赛跑吧! ”
“赛跑? ……”她微微仰起了脸,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月光下,她的脸那么
洁白,那么俊,眼睛那么亮。
“嗯。你先跑,我追……看谁先跑出公园的前门……”
“可我穿的是高跟鞋呀! ”
“冬妮娅当时穿的也是高跟鞋……”
“冬妮娅? 冬妮娅是哪个臭婊子? 老实交代? ……”
“别问这么多了! ”
“那,给我什么好处? ”
“给你买一辆自行车。你不是早想买一辆‘飞鱼’牌的自行车么? 包在我身
上了! ”
“行,不白跑就行! ”她笑了。于是她向前跑去。
等她跑出二十几米远,他开始追。
忽然她一边飞跑一边喊:“来人啊! 有歹徒啦! ……”
猛地从假山石后跃出一个蛮小伙子,拦腰抱住他,将他摔倒在地,随即扑在
他身上。
紧接着又从假山石后出现一位姑娘,也喊:“来人啊! 抓歹徒啊! ……”
小婉停止飞跑,转身见状,格格大笑,直笑得弯下了腰。
一时间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几个人,团团围住在地上搏斗的他和那个蛮小伙子。
小婉笑着跑了回来,对那些人说:“别认真,别认真,我们闹着玩呐! ”
拼命压住他的那个蛮小伙子,慢慢从他身上爬起来,瞪着小婉吼:“有你们
这么闹着玩的吗?!”
“走吧,谁叫你多管闲事? 真不像话! ”那姑娘挽着小伙子气忿忿地走了。
“是不像话! ”
“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
“应该教育教育他们,再别这么闹着玩! ”
“算啦,走吧! ”
人们议论纷纷地散了。四周归复了静谧。
小婉瞧着他狼狈地爬起来,忍不住又用一只手捂住嘴噗哧笑了,还说:“这
下我那辆‘飞鱼’牌自行车吹了吧? ”
他给予她的回答是着着实实的一记耳光。他顺着原路朝公园后门走去。
她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柳眉倒竖,望着他的背影像望着一个抢走了她钱包的
凶汉。
他的背影在一些巨大的老树之间显得那么孤独。他一手捂着腹部——其实是
攥着在搏斗时因运气过猛绷断了的窄皮带的两端。他迈的是那种仿佛被捅了一刀
的人踉踉跄跄的步子。
她垂落捂着面颊的手,有些不安地喊:“哎! ……你没事儿吧? ”
他孤独的背影渐渐被那些老树扯开的黑暗之网笼罩了……
回到家里,父亲用威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凛凛地问:“你哪去了? ”
“办我的事去了。”
他想立刻躲进自己房间,可父亲把守在他房间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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