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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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这么一首歌你都不能平平静静地欣赏,心理也太脆弱了吧? ”姚守义反

  唇相讥,按了一下放音键。

  男歌星那沙哑低沉的歌声又在客厅中回荡……

  他再次起身退出了磁带。

  姚守义说:“那就换一盘听。”

  他将另一盘磁带塞入了录音机,复坐在沙发上。

  “我真想换个活法儿……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他忧郁地凝视着姚守义。

  姚守义亲密地拍了他的肩一下,理解地说:“刚返城的时候,我们寻找的是

  生存地点。如今,我们不愁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没钱花了,我们又要寻找

  什么生活的起点了,寻找一种活法。人他妈的真是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 寻找到

  一种我们完全适应的活法不容易,只怕老了还没有寻找到,所以我们眼珠里都免

  不了隐藏着点恐惧。”

  录音机突然播放出一句京剧唱词: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上……

  姚守义立刻起身关上录音机,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地说:“每个人突然都会老

  的! 别当回事儿,别钻牛角尖儿去想。哪一种活法都有可取之处。一钻牛角尖儿

  去想,连英国女王和日本天皇也肯定活得没情绪了! ”

  他瞪了姚守义一眼,说:“我用不着你安慰。”

  姚守义掀起罩住“伟大的女奴”那块花布看了看,转过身望着他说:“我不

  是来安慰你的。你以为我那么稀罕你? 我是为宁宁的事儿来的。咱们王哥儿们在

  晚报上登的那篇文章,你拜读了吧? ”

  “你今后少对我提他,他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 ”

  “不是他的事! 是宁宁的事! 你我都发过誓,要作宁宁的好叔叔! 可现在上

  海来了人,说是宁宁的亲生父母,要把宁宁从吴茵身边夺走! 吴茵她连家都不敢

  回了,带着宁宁住在徐淑芳那儿呢! 咱们有义务帮着吴茵想想对策! ……”

  他愣愣地望着姚守义……

  第二天上午,一男一女两位晚报的年轻记者,在“民众旅馆,的一个房间

  里,对一对儿来自大上海的夫妻进行着神秘的采访。

  “民众旅馆”是小小的私营旅馆,只有十来个简陋的房间,却有三四块大而

  醒目的招牌,分别立在几个路口。靠了这些招牌上的红色箭头指引,想找到它的

  人才能走过几条热闹的街道在一条僻静的胡同里发现它。那一对儿来自大上海的

  夫妻住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旅馆,想必自有他们的种种考虑。

  9

  那丈夫,四十来岁;那妻子,三十七八岁。他们穿得都挺体面,气质也都不

  俗,他们包了一个房间。

  两位晚报记者比他们年轻得多。男的,二十五六岁;女的,二十三四岁。

  一张破旧的桌子摆在两张单人床之间。那对儿夫妻并肩坐在一张床上,两位

  晚报记者并肩坐在另一张床上,桌上放着一台小型录音机。

  采访似乎刚开始不久。那当丈夫的向男记者敬烟。男记者并不推拒,吸了两

  口,问:“那么事实应该是这样的哕——孩子根本不是被你们抛弃的,是求人照

  看,因为当时火车站混乱,你们找不到替你们照看孩子的那位解放军了,对不对

  ? ”

  那丈夫赶紧附和:“对,对! 就是这么回事! ”

  两位记者对视一眼。男记者又问:“那么,为什么不让车站的广播处广播一

  下呢? ”

  “嗨,当时火车站那种混乱情形,你们是想象不到的! 广播处关着窗,关着

  门,广播员早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

  那丈夫说起话来,表情丰富,绘声绘色。相比之下,那妻子沉默多了,倒好

  像孩子不是她生的,是她丈夫生的。而男记者感兴趣的,分明是那丈夫;女记者

  感兴趣的,分明是那妻子。

  女记者问她:“请您再详细说一遍当时的某些细节,比如您将孩子交给那位

  解放军同志时,是要去干什么? ”

  男记者说:“对,细节很重要。那就请您再详细说一遍吧! 这有助于我们帮

  助你们,使孩子顺利回到你们身边。”

  “这……上厕所……”

  “你当时在不在你妻子身边? ”女记者突然将脸转向那丈夫,出其不意地发

  问。

  “在! 我不在我妻子身边还能在哪儿? ”

  “那么你为什么不将孩子交给你丈夫呢? ”女记者的脸又迅速转向了那妻子,

  目光盯得对方低下了头去。

  “是啊,你为什么不将孩子交给你丈夫呢? ”

  “我……我……”

  那妻子抬头看了两位记者一眼,继而看看她的丈夫,似有难言之隐,复低下

  头去。

  “光她需要上厕所,我就不需要上厕所啦? 我当时也急着要上厕所嘛! ”那

  丈夫站了起来,感情冲动地在所余有限的空间来回走。

  男记者说:“别冲动。这不过是一些细节问题,无关紧要,想询问清楚是我

  们的职业习惯。”

  女记者对那丈夫笑了笑,继续问:“我还想知道那孩子属什么的? 以及出生

  年月日。那孩子胸前有片痣您记得吗? 手掌一般大,是这种形状的。”女记者说

  着,用笔在小本上画。

  那丈夫瞅着,说:“当然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的儿子嘛,连这么明显的标

  记我还能不记得! 可你们为什么总纠缠这些细节? 我们是孩子的生身父母,我们

  当年不是抛弃了孩子,是失去了孩子! 你们如果真有诚意帮助我们,就敦促收养

  孩子的人来见见我们好了,其他的一切事不劳你们费心……”说着又坐到妻子身

  边,用一条手臂搂住妻子的肩,在两位记者面前摆出一副“恩爱夫妻”的姿态。

  两位记者又对视了一眼。

  不料他的妻子将他的手从肩头上推下去了,说:“你满口胡言乱语。孩子胸

  前根本没有什么痣……”

  忽然她伏在桌上哭了:“我不来你非逼我来! 不是你的骨肉,即使归我们了,

  你能爱他吗? ……”她难以抑制地哭着,再也不抬起头来。

  两位记者和那当丈夫的,三双眼睛久久地互相凝视着。

  “是的,我不是那孩子的父亲。”那丈夫相当之镇定地承认道。

  随即又站了起来,又在有限的空间走着,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挥舞着,

  “但我现在是她的合法丈夫! ”一指他的妻子,“你哭什么? 有什么可哭的! 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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