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盆,端半盆水来! ”
那人一声不响地就去了。
众人却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他们眼中蔑视的敌意的目光,有了几分迷惑。
一会儿,那人端了半盆水来,放在他脚旁。
他将手中那把木耳撒在了盆里。
不迷惑的也迷惑了,迷惑的更迷惑了。
几人走到盆边,蹲下围看。看片刻,仰视姚守义。
姚守义不动声色,观天而已。便吸引更多人走到盆边,或蹲或立,也伸长脖
子看盆,仿佛盆中有只金龟。
姚守义估计木耳在水中泡开了些,这才望向众人嘲道:“木耳哪儿的最好?
北大荒的! 我在北大荒生活了整整十一年,木耳的成色如何,仔细一看便知! 那
人卖的木耳,起码掺了三分之一的假。假木耳叫地耳子。就像假海参叫‘海茄子
’! 而且他还掺了沙子! 木耳泡开,席上铺层大粒沙子,暴日一晒,木耳就把沙
子裹起来了! 一斤木耳起码裹二两沙子! ”说罢,他俯身从水中捞尽木耳。
众人但见水底一片沉沙,个个顿足,大叫“上当”。有些人气不过,欲追那
卖木耳的汉子。
姚守义厉声喝道:“哪个敢出厂门一步,今天我就拿他做个典型! 贪便宜没
好货,活该你们这么许多人上当受骗! 都立刻给我回车间去! ”
工人们众怒化作羞臊,纷纷离去。
邢副厂长的夫人和秘书小王,率领科室一帮女性,疾奔而至。
姚守义往当路一站,板着脸道:“你们来迟一步,好事没赶上! ”
她们垂头丧气向后转。
新厂长一肚子的怒气,终于觉得平息了些许。想起局长的“群众观点”,内
心对局长肃然起敬。认为那是很正确的观点。同时因为行使职权,小心地整治了
他的基本“群众”一次,心中不无领导者的畅快。这原本是怪不得他的事儿,谁
叫他们太目中无人,拿他不当成个厂长看待? 望着女人们,他忽然笑了,又觉着
自己的做法未免太孩子气,有点儿失了自己的身份。
吃罢午饭,姚守义决定下达自己的第一道命令:将厂后门用砖砌死。
他抓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几下。
“要哪儿?!”一个怒冲冲的男人的声音。
“维修队。”‘“找谁?!”那声音震他耳膜,他不由得将话筒离远了耳朵。
“找队长……”
“我就是! 你哪儿? ……”
“调主! 再调! 甩啦! 操,又抠你们底! ……”一句句兴奋之至的吆喝夹杂
着手掌拍击桌面的声音传人话筒,显然正玩扑克。
“往外掏票子吧! ”
“输急眼了怎么的? 不就是一张‘大团结’嘛! 还没赢你老婆孩子哪! ”
“给你! 接着玩! 不玩不行! 老子得捞回来……”
分明还是带赌的。
姚守义瞅瞅话筒,听得发愣。
对方却把电话放了。
他接着又拨。这一次好久才有人接,仍是同一个男人。
“我找你们队长! ”
“我就是! ”
“带上你的人,把厂后门用砖砌死,现在就去! ”
“你谁? ”对方语气压低了些。
“我……”他想说“我是厂长”,但很不习惯这么说,犹豫片刻,说的是
“姚守义”。
“姚守义? 姚守义是谁? ”
对方这么一问,“厂长”二字,他是更有点难于出口了,半天才说:“前几
天讣告上,名字排在治丧委员中第一位那个姚守义。”
“噢,听说过。你当管理科长了? ”对方似乎奇怪于居然不知道他当“管理
科长”了。
而他更奇怪于对方居然不知道他当厂长了:“三天前的全厂大会你们都没参
加? ”
“三年前的全厂大会我们维修队都没参加! 我们才不参加厂里的什么会。姚
科长,今天干不成了,改天再说吧! ”
“今天怎么干不成了? ”他索性便以科长的身份质问。
“今天嘛,人手不够。”
“人手不够? 好,好,是个借口……”姚守义缓缓放下了电话。
秘书小王坐在他对面将一根手指担在桌上,用小刀刮指甲上褪了色的指甲油。
他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抓起电话又拨号码。
6
“喂,找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听出了对方是徐淑芳,却不愿说出自己
是姚守义。
“麻烦让曲秀娟接电话。”
“你是守义吧? ”
“是啊……”
“听秀娟说你当厂长了? 怎么样? 如今当官也不太容易吧? ”
“正领教着呢! ……”他叹了口气。
“好,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找秀娟! ”
不多时,曲秀娟接了电话:“什么事儿? ”
“秀娟,我这儿,正开展工作呢……”
“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
“想……请你……给我们车间里那帮小兄弟挂个电话,告诉他们,我需要劳
他们大驾。”
“有给我打电话这工夫,你不是自己就找到他们了! ”
“我……不知为什么他们有点冷落我了,你的情面不是比我大嘛! ”
“你的事儿,往后别找我! 能当下去你就当,当不了趁早别当! 我不管! ”
“喂,秀娟,秀娟……”电话断了。他放下听筒,坐在那里瞧着电话发呆。
小王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她扑哧笑了,他亦苦笑。
“厂长,上午……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啊! ”
“我没往心里去。”
“你这厂长当得也真够难为的了! ”
“难为倒不难为,就是缺少吹喇叭抬轿子的。”
“还不难为? 都开始向老婆求助了! ”
“小王啊,你过去给邢副厂长办事,往后给我办事吧! 厂长连秘书都吩咐不
动,不是让全厂看我姚守义的笑话吗? 再说,你爸是‘市改革办公室’的头儿,
你尤其应该支持我开展工作啊! ”他这一番话,说得怪动听的,不无恳求成分。
小王“嗯”一声,红了脸,受了些微感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将织针毛
线收入袋中。
“你爸,平时跟你谈点改革的事儿不? ”
她复抬起头说:“我听我爸讲,改革最大的艰难在于,官僚主义者们训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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