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剃头”。
严晓东说:“没劲儿! 还不如我当年剃得利索呢! ”
姚守义说:“是他妈的没劲儿! ”
“找个地方坐下吸支烟去? ”
“对! 找个地方坐下吸支烟。”
他们挤出人丛,走到一张长椅前,坐下吸烟。
台上,报幕员几番恭请,台下,观众千呼万唤——身价百倍的女歌星气哼哼
地抛头露面了! 台下不少小伙子拍掌吹哨,以泄心头愤懑。
严晓东说:“嚯,好热闹! ”
“你看那是谁? ”
严晓东忽然抬手一指。
姚守义看去,见姚玉慧推一辆轮椅车缓缓走着。车上坐一位戴墨镜,穿无章
军装的男人。
严晓东奇怪地问:“她推的那是谁? ”
姚守义回答:“是她丈夫。”
“丈夫? ……”
“嗯……云南前线下来的。双目失明了……一条腿还是假腿……战斗英雄…
…”
“英……雄? ……”
“当然是英雄。”
严晓东望着姚玉慧,缓缓站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 ”
“跟她说几句话呀! 好长时间我没见着她了……' ‘”坐下! “
姚守义使劲将他拉坐下。
“低头! 你给我低下头! ……”
姚守义首先低下了头,严晓东便也疑惑地低下了头。
“再低一些! ”
两人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8
姚玉慧推着她的丈夫,她的战斗英雄,从他们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婚前,她告诉他:“我是个丑女人。”
他说:“我是瞎子。”
她还告诉他:“我性格孤独,好静不好动。”
他说:“我少一条腿,想动也不方便。”
此时,他问她:“你都看见了什么? ”
她回答:“许多人。”
“除了人呢? ”
“还有树。”
“除了树呢? ”
“还有假山。”
“假山仍是从前那种样子吗? ”
“假山仍是从前那种样子。”
“人们都在干什么? ”
“人们都在看明星和歌星演出。”
“现在演出什么? ”
“小品。”
“有意思吗? ”
“没意思。”
“在前线,就要发起总攻时,有了未婚妻的战友,将未婚妻的照片放在贴胸
的衣兜里。没有未婚妻的战友,就将自己喜爱的女明星或女歌星的照片从各种画
报上剪下来,也放在贴胸的衣兜里……”
“你呢? ”
“我一样。”
“你剪下来的是谁? ”
“赫本。”
“不是中国演员? ”
“不是。”
“男的女的? ”
“女的。”
“哪个国家的? ”
“我也不知道。”
“你崇拜她? ”
“是的。”
“为什么? ”
“美”
“很美? ”
“很美。”
战斗英雄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妻子的嘴角也浮现出一丝苦笑。
她身体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瞅定前面一个别人不可知的目标,推着她的丈
夫她的英雄,旁若无人地,神态刻板地,缓缓地,缓缓地走着,走着……
严晓东和姚守义听他们的话声渐远,才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不许我去跟她说话? ”
“别干扰她的心。”
“……”
“从今往后,除非她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我,你……再也不要
去见她……”
“……”
“你保证! ”
“我……保证……”
“让他们从熟人的圈子中退出吧,也许他们都更希望如此……”
严晓东久久望着姚玉慧枯瘦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眼中一热。
他赶快又低下头去……
姚守义将烟一抛,狠踩一脚:“走,花了三块钱,得听听去! 不听,三块钱
白让他们挣了! ”
于是二人踱回台下。
穿超短裙而非拖地长裙的二十来岁的女歌星,手捏话筒,用咿呀学语的婴儿
那般稚稚嫩嫩的声音唱道:
忧伤的情怀请把它抛开
你有那醉人的歌声
你有那迷人的色彩
站在严晓东身旁的一小伙子,离台只有二十多米,却举着高倍望远镜。
严晓东笑问:“哥们儿,看见什么了? ”
“裙子太长,什么他妈的也没看见! ”那位连望远镜也不放一下。
来唱支歌
谁不为你喝彩
人生本来愉快
歌声娇娇滴滴,比夜莺叫的还婉转。
姚守义问严晓东:“你愉快么? ”
严晓东反问:“这会儿? ”
“现话现说呗。”
“还可以。”
“唱得怎么样? ”
“听得过去。”
曲秀娟和儿子挤到了他们身边。曲秀娟说:“这位是他们的台柱子! ”
姚守义从兜里掏出钱包交给儿子,吩咐:“去,买束花。等她唱完了,你跑
台上去,把花献她! ”
儿子讷讷地说:“我不敢。”
姚守义板起脸道:“这都不敢,将来还指望你有什么出息? 快去! ”
儿子便像只耗子似的挤出了人丛。
曲秀娟没好气地说:“看把你迷的,她才不稀罕花呢,她稀罕的是钱! ”
来唱支歌
谁不为你喝彩
人生本来愉快
台上,女歌星扭扭捏捏,反反复复只唱这一句。仿佛不将几千
人都唱得和她一样扭起来誓不罢休似的。唱到“本”字,甩出一个花腔女高音,
滑成“奔”字,听来如同“钻天猴儿”花炮蹿上天空那科尖声。
忽然,观众骚动起来。人们莫名其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
顷刻,跑走了十之七八。
一大股人潮涌向公园南门。
严晓东扯住一人问:“怎么回事? ”
“大学生在讲演! ”
“讲演? 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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