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日本_梁晓声【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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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况,经济地位决定人的,当然也决定女人的社会意识。日本“职业女性”,对于“职业男性”们的收入,肯定是时常矛盾的。是既眼羡又心甘的。日本有最低工资法,一名在餐馆刷盘子的女人。每月收入大约总得在十六七万至二十万之间。而一名从大学刚毕业又谋到了一份好职业的男人,一般工资最高也不过就在二十至二十五万之间。这是女人们和男人们一比,往往也就心甘了的前提。大学教授月薪高的在五十多万,低的甚至在三十多万,四十来万。但一个知识者男人,熬到月薪四十来万五十多万,并非很容易的事。须经激烈的竞争和多次的淘汰。

  “职业女性”经济地位方面的心甘状态,“家庭妇女”相夫克子的闲适生活,“新生代”女性对性羞耻感的淡漠与麻木,日本妇女总体上从家庭到社会的传统的类乎婢女的角色意识──正是这诸多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使我所见到的,那一张张陌生的,介乎于漂亮与不漂亮之间的,年龄从二十至三十五岁的日本女人们的脸,皆呈现那么一种使我“友邦惊诧”的“宁静”和“澄静”。而这一种“宁静”和“澄净”,也介乎于天使和“二百五”和“十三点”之间。

  美国的知识女性不是发起什么“保卫你的处女膜”运动么?不是据说已有几十万处女当着家长们的面集体宣誓了么?

  我想日本不会有女人大声疾呼发起那样的运动。

  我敢肯定不会。

  台湾不是有女人发起什么“女人,要求你的性高潮权力”之运动么?不知道响应的参予的女人究竟多或少?

  我想日本不会有女人大声疾呼发起这样的运动。

  我敢肯定不会。

  日本女人是日本的温而顺的婢女。过去是。现在依然是。过去是劳苦的婢女。现在是“袭人”那种身份的婢女。过去她们无论怎样总难免受到男人们的轻蔑。现在男人们开始重视她们对他们对日本的不可取代的意义和作用。开始学着温爱她们了。像温爱温而顺的任劳任怨的婢女。她们因此而心怀满足。心怀感激。愈发爱她们的国。更加爱她们的男人了。像婢女一样地去爱。正是她们这一种特殊的爱,如同乳胶,牢牢地将日本男人们粘成整体,形成她们的国的骨骼。甘居男人之下的“职业女性”,贤妻良母式的“家庭妇女”,性羞耻感淡漠的“新生代”年轻女人,色情娱乐业中的女人、妓女,所有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共同织成一张散发着温馨和甜腻气息的大网,将日本罩在其中。日本男人们,在这佯一张网中,在甜腻腻的颓废之风的熏陶之下,拼命地为日本,为他们自己,也为他们的女人们创造和积累财富。他们明白,这是日本和他们的女人们寄托于他们责任与使命。他们得到的犒劳,是可以尽情地,光明正大地去享受那一种温馨的,常以性为佐料的,甜腻腻又醉沉沉的颓废……

  日本式的颓废。它的特徵不是刺激,而是甜腻腻。

  日本男人必须有日本女人那样的女人。

  日本女人必须有日本男人那样的男人。

  日本必须有日本男人那样的男人和必须有日本女人那样的女人。

  这乃是一个国的基因。

  当然例外的情况也是有的。好比世界上发生过牛马吃人的事。不是伤人,而是吃人。巴勒斯坦的一个驴贩子,就被他的驴活牛生地吃掉了。因为他狠狠抽了它一顿,它的报复不是蹶子踢,而是趁他不备,一口咬断他的颈子。接着啃破他的肚腹。最后将他吃得只剩下几根白骨。这曾令动物学家们大费脑筋而不得其解……

  东京地铁散毒事件,使全日本人心惶惶。某天我们走在地铁内,通缉奥姆教要犯之布告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四男三女,其一女,猛可地,不知为什么,使我联想到了当年曾访过我的那一日本“穷人之家”的女儿!

  照片上的头像,和我记忆中的她,一刹那,似乎复合成一个人了。

  我知是不可能的。是我的错觉和敏感。

  但我还是扯住翻译,问他照片下的文字。

  他奇怪,驻足读给我听了“二十三岁,无业,思想偏激,性格乖戾……”想当年那日本“穷人之家”的女儿,今年该三十余岁了。心里这才吞了片“安定”似的。通缉犯中的女性,一个比一个丑。这肯定使她们遭到日本社会分工的排斥。而这也许正是她们反社会报复社会的心理冲动之一吧?……当年访过我的那日本“穷人之家”的女儿呵,你现在命运怎样了呢?生活怎样了呢?愿上帝保佑你!我将经常为你祈祷!真的呵……

  5、“抵抗”悄悄发生,就在日本

  日本“新生代”中的女人当然并没全变成不会害羞的古怪动物。对性的羞耻感之消弥不等于作为人的羞耻感的彻底消弥。羞耻感的消弥也并不就意味着不会害羞了。如果说生育是女人的第一天职,那么害羞便是女人的第一本能。事实上日本的年轻女性都很容易害羞。甚至比其它国家的,尤其中国的女孩儿们更容易害羞。包括那些热衷于参予电视“女性专题节目”之娱乐的日本女孩儿。她们在电视摄像机前脱光自已的衣服不害羞,但是当她们恋人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们,她们依然不禁地会羞态有加。一天我们走在路上,路旁有两个女孩儿向人们奉送什么。免费奉送。我已经走过去了,但是她们追上我往我手中塞。李准(老作家李准)正巧走到她们跟前,向她们要,她们却摇头不给。我看时,方知是妓女自己替自已做的广告。一打装在塑料袋里的餐巾纸。夹着她们几乎全裸的玉照,印着电话号码和住址。

  我反身走回去,先对李准说:“前辈,她们不给你,是看你太老了!”将她们给我的,塞还给她们,同时从兜里掏出一打餐巾纸,表示我并不缺餐巾纸。

  我见她们都刷地红了脸。

  我的动机很恶劣──是想以那一种方式试探一下,看她们是否会害羞。

  她们害羞了,我却整个下午都在谴责自己不应该……

  日本的男青年们也绝非都是些专善踏花折柳的“浪荡公子”。事实上,“新生代”们大多数远离色情业。他们似乎更喜欢聚会、旅游、带着“相好”在节假日去住便宜的“情人旅馆”。虽然,他们的情人可能是常换的。这符合那样一条规律──生活中不限量的东西,便不再是人们贪婪没够儿的东西了。我至少向五六个人了解过。他们中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有男也有女。我了解时的态度是很郑重的。他们的回答也很郑重。我是以他们的回答为根据的。我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但是郑重的,而且是诚实的。相信他们并未掩饰什么。

  有天下午我接连逛了几家书店。每家书店都陈列着色情刊物及色情影带。有些明摆着。有些封在黑色的塑料套里。而地下室售音碟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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