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泓认真倾听,表情极为庄重,不时点头。看得出,他与王书记的心,一下子贴近了。
“当然,也该说明,在关心农民、教育农民、引导农民一方面,我们以前做得不够、不好,致使一些唯利是图的不法分子,几乎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把许多原本朴实本分的农民拉过去了,加以利用了,变成了他们的合伙人。这是一个教训。我想,这也是你那天发言中的一个意思吧?”
“对,对!”李一泓听得有点儿激动起来。
“你看,咱俩越说越一致了是不是?”王书记又欣慰地笑了,“所以,我们市委会常委决定,由一名发言人,代表市委市政府,就伪劣大米事件,以某一种方式,向我市农民作一次公开检讨。检讨我们以往对农民关怀得不够,教育得不够,引导得不够。提出我们的希望,而将我们的批评,中肯地体现在检讨式的话语中。”
见李一泓摇头,王书记诧异:“这你又不同意了?我们这可是采纳了你发言中的建议……”
“我是不赞成什么发言人。一个市,又不是国家的大部委,搞什么发言人呢?老百姓会认为不诚心诚意,反而会取笑市委市政府的。”
王书记的表情一时不自然了:“是啊,在老百姓眼里,我们也只不过是九品芝麻官嘛!那依你呢?”
“最好,您自己就是发言人……”
王书记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一位市委书记,亲自代表市里的两套领导班子,向本市农民作一次公开亮相式的检讨?”
李一泓点头。
王书记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动作缓慢地燃着,吸了起来。
“王书记,我了解了一下你的经历——你曾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团的干部,怎样在青年中树立威望,您肯定比我有经验。但是,论到农民,我也许比你更熟悉他们……”
王书记默默地看了李一泓一眼,那意思是——你倒很自信。
“请你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比我更熟悉他们,而是——即使这个市对农民的工作很薄弱,那也是我前任们的问题。一般而言,继任的干部,没必要承担上届的责任。因为,再薄弱,那与我也没有直接关系吧?”
“可是,与党在农民之中的威望,有直接关系。”
王书记注视着李一泓,慢条斯理地说:“你,很懂政治嘛。”
“农民们即使有时狡猾,本质上却是朴实的,尤其我们市的农民。他们对实实在在的干部,往往最有好感……”
“我看这样吧,咱们今天先谈到这儿好不好?你刚才的建议,对于我太突然,我还没想那么具体,容我再考虑考虑……”王书记说着站了起来。
李一泓也只得站起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逆王书记的耳,表情亦有些不自然。
“对我的话,您也不必太认真。我那不过是心里怎样想的,嘴上就怎样说出来了……”
“哪能不认真呢?!不认真,以诚相待不就是一句空话了嘛!”王书记在门口与李一泓握了握手,在李一泓离开后,他又缓缓坐下,深吸一口烟,沉思起来。
小莫把李一泓请进车里,说:“您刚走不一会儿,王书记就叫我务必再把你请回来。我追出市委大院,您已经没影了。我以为您回家了,就要了辆车赶到您家。您女儿说您并没有回去。我一想,您肯定到文化馆来了……”
李一泓和小莫来到市委办公室的时候,王书记已经迎候在办公室门外。
二人落座后,王书记单刀直入地说:“一泓同志,我决定照你说的那样做!”
李一泓孩子般地笑了。
“可还有些细节,我要再次当面向你请教——那就是方式问题。印成文件发到各村,即使署上我市委书记的名字,由村干部们来读给农民听,效果那也不见得会多么好。村干部们再一发挥,也许就走样了。登在报上,完全可能流于形式,农民们看不到。我也不太可能一个村一个村地亲自去宣讲,那我一个时期内不用做别的工作了。你替我想想,什么方式好?”
“我已经替你想过了——上电视的方式最好!”
“上电视?我一个九品芝麻官,中央电视台不会轻易给我机会,连省台也不会……”
“上咱们市里的电视频道就行了!”
“可,目前电视频道那么多,天上的,地下的,节目丰富得很,能有多少农民收看咱们本市的电视频道呢?”
“咱们市的电视台有一个节目是《和农民兄弟拉家常》,主持人是位年轻姑娘,咱们本市人。本市农民都喜欢她。她的节目在中午,晚饭前重播一次。在咱们市的农民中,她比您的知名度高多了,人气也比您旺多了。咱们市的绝大多数农民每天必看她的节目,中午错过了,晚上一定补看。您上她的节目,让她就伪劣大米事件采访您,您不是就能通过和她的对话,把您想要表达给农民们听的话都表达了吗?”
“好,你把我彻底说服了。就这么决定了!”
二人又哈哈笑了。
在楼梯口,王书记握着李一泓的手,郑重嘱咐:“一泓同志,我支持你回村里去一次,也能为市委市政府的态度做做深入的思想工作。我会指示齐馆长,让文化馆的同志帮你把儿子家的门窗修好。公安方面的同志,也会预先做一些必要的部署,确保你和亲人们的安全。”
“放心,农民是不会加害于我李一泓的。”
“那你也不能太大意。对某些唯利是图的不法分子,还是心里有些提防的好。你李一泓委员如果受了伤害,我这位市委书记心里那将多么内疚?”
“谢谢王书记。我明白。”
卡车停在李志家院外,驾驶室里首先走下来了李一泓,接着下来了齐馆长。二人对视了一眼,李一泓率先走入院子。
李志家屋子的玻璃全碎了,地上有数块大小不一的砖头,一片狼藉。他用目光四处寻找,发现扫帚,走过去,操起扫帚,将玻璃碎片往一处扫。齐馆长捡起一块块半砖,扔向一个角落。
秀花和素素从车厢里跃下,接了小刘递给她们的包袱、袋子,拎着抱着走入院子。
小刘和文化馆的两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往下卸玻璃。
齐馆长走到屋门前,朝里看了看,生气地说:“是太不像话了!李志的家这一下损失惨重。老李,我看,你真得替他们向有关方面讨要损失!”
李一泓摇头:“李志他参与加工伪劣大米,坑害别人,这又该怎么说呢?”
“馆长,闪一下。”齐馆长闪开,馆里的两个小伙子搬着玻璃进入屋里。
李一泓对儿媳妇说:“秀花,别坐在门槛上生闷气了,啊?和小刘一块搞搞卫生吧,要不咱们今晚怎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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