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和赵刚在会议室门外一人一支烟,边吸边聊。
门开了,张铭一手拿烟,一手指烟,意思是问李一泓想不想吸烟。
李一泓问肖院长:“可以吸烟吗?”
肖院长笑了:“原则上不可以,但是姑且对你例外。”她起身找出烟灰缸,摆在李一泓跟前。
张铭进来把烟和打火机也放在桌上,悄语:“趁商店没关门,我去给你买双鞋。”言罢,退了出去。李一泓点点头,迫不及待地点起一支烟。
“你说得很好嘛。庄主席,你们如果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 徐大姐笑着说。
庄主席说:“很清楚,很明白。只是,有点儿不自在。李一泓委员一脸严肃,使我觉得像是在受审。你们两个也是吧?”
秘书长和肖院长都笑了。
“看来,我得做出一些必要的回答了。我们这个县的县委县政府对政协工作还是相当重视的。近一年来我们参政议政的能动性也比较高。以前,我们县确实有一些素质较差的干部、公务人员,常过到你们平德县去喝花酒。但现在这一股歪风邪气基本被刹住了。不能说完全杜绝,再有也是个别现象,偷偷摸摸的行为。以前岂止是过你们那边去喝花酒啊,简直是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个地方为歪风邪气开绿灯,喜欢歪风邪气的人就喜欢往哪个地方聚嘛。”
徐大姐对李一泓说:“听,人家庄主席又在审判我们了。”
李一泓说:“庄主席说的是一个事实,我承认。”
庄主席一笑:“徐大姐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成心抬杠。在我们这,正是由于我们县政协的监督、揭发、检举,县委县政府撤了好几名干部的职务,处分了好几名公务员。我们奇怪的倒是,为什么在你们的平德县,对喝花酒的歪风邪气至今没有采取过什么禁止的措施似的?”
徐大姐郑重地说:“我们了解的情况是,据说县里的一二把手认为,可以带动餐饮业的繁荣,拉动GTP的增长。”
薛秘书长清清嗓子说:“据我们了解,化工厂的法人代表,似乎有着什么权力背景。再细了解,又了解不到任何具体的线索。更多的资讯是道听途说而已。但又正是种种的道听途说,使那个人变得莫测高深,谁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正因为如此,我们县的领导们,对那家化工厂的态度基本是保持距离,维护相安无事的局面。要说他们根本不重视环保,好像也不对。有一个事实是——年初他们还向省里讨要了一百万环保投资补贴。省里给了七十万,指示我们县给三十万。我们县及时给了。一家私企化工厂,凭什么向省县两级政府讨要什么环保投资补贴呢?尤其我们县,从没收过他们一分钱的税。我们觉得钱给得冤枉,但省里都给了,我们也不敢不给啊!这也是引起我们县政协和县人大怀疑的原因。目前大致就了解这么一点点情况而已。”
庄主席又说:“徐大姐,李组长,你们来得正好。你们不过来,仅凭我们县政协,想要进到人家那厂的院子里去,那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我是这样想的——你们这个调研小组,可否请你们的省政协,电传过来一份公文,责成你们代表你们的省政协,跨省调查化工厂造成环境污染的原因。我们县政协呢,明天就向我们的省政协汇报你们过来了的情况,建议我们的省政协协助你们调查。政协关于环境污染方面的调查,本就不应该受什么地界限制嘛!即使真是一个马蜂窝,真是一个惹不起碰不得的人物,我们也一道来惹一惹,碰一碰,怎么样?”
李一泓一拍桌子:“我正是这个意思!”
徐大姐点点头说:“我们的吴主席和你们的省政协主席很熟悉,他们每年在一起开好几次全国政协的常委会。我过会儿和我们的吴主席通一次话,让他向你们的政协主席打一次招呼!”
李一泓又吸烟,并且站了起来,激动地走来走去,大声说:“老百姓的怨言听也听到了,老百姓的苦恼看也看到了,那就必须调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人民还委我们的什么员?!”
徐大姐严肃地说:“你坐下,别走来走去的。”
李一泓只得默默起身,走回自己原来的座位坐下。
徐大姐转头说:“庄主席,肖院长,我们调研组的三位同志都认为,那个疯女人,我们姑且这么说吧,她肯定是一个和化工厂发生某种关系的人。所以,希望你们一定帮助我们,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庄主席说:“徐大姐放心,我们县公安的赵刚同志,将会二十四小时保卫她。”
肖院长则说:“我也会嘱咐我们医院的医护同志,时时关注她的情况。”
徐大姐这才转脸看李一泓,恢复了和蔼,低声问:“一泓同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李一泓摇摇头。
庄主席看一眼手表,征询地问:“时间不早了。那,我们送你们去住下?”
徐大姐说:“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了。”
来到住宿的宾馆,送走庄主席三人,李一泓抗议道:“大姐,我对你有意见,刚才为什么那么不给我面子?”
徐大姐笑了:“看出来了?”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摆一下头。
李一泓走入房间,悻悻地坐在沙发上。徐大姐也款款坐在沙发上,望着李一泓,温和地说:“一泓啊,咱们出发之前,省政协吴主席他要求我,一路上多和你们谈谈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经验。”
“我可是一路上都在虚心向您学习!”
“你当然应该向我学习,不向我学习你就会成熟得慢,进步得慢。”
李一泓一愣。
“奇怪是不是?觉得徐大姐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不谦虚了,是吧?一泓啊,到了2008年,大姐就再也不能当政协委员了。干部要年轻化,政协委员也要相应的年轻化。大姐都当了三届政协委员了,有些经验,是用教训换来的。所以呢,就特别希望你和小陆这样的新委员,不必再用教训换经验。大姐的教训之一那就是——以为自己既然是政协委员了,官员们就应该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其实呢,满不是这么回事。官员也是人。是人,在接人待物方面,就有自己的好恶。你看你,双方议事那么郑重的情况下,你走来走去的,粗门大嗓的,还拍人家肩膀。你跟人家并不熟啊,你拍人家肩膀干什么?你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拍人家肩膀?”
“拍他一下肩膀怎么了?他不也是政协的吗?又不是外人。他一个县政协的主席,还会挑我一位市政协委员的礼啊?”
“你这么想,就更不对了。不拘小节,同样对不拘小节的人才没什么。而对于在乎小节的人,那不就是毛病了吗?人家庄主席是当过两届县长的人。他当县长时,对机关工作人员的小节要求,那也是出了名的严。这一点你不知道吧。”
李一泓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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