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梦_格非【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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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反而替他说起好话来了?我妈妈说了,花痴是最不能同情的,你一同情他,就着了他的道了。”碧云认真地说。

  “不过他平常在县里对待女下属倒是挺严厉的,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吧。”

  “嗨,那是装的。”汤碧云道,“你想想看,明明是个花痴,可非得装出一副正经样子来,可见他的心里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据我所知,这花痴可有许多种……”

  “好了好了,快别胡说了。”姚佩佩道,“我笑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样?你现在开心了吧?我就不信不能把你逗乐。”

  “原来你还真是逗我玩啊!”

  “是不是我成心逗你,你和他在一个办公室,时间长了,你自己就能看出来。”

  两人吃完了饭,又说了一会闲话,汤碧云问她愿不愿意陪她在街上走走。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戏票来,撕给佩佩一张:“明天晚上八点,在梅城中学礼堂。为了搞到这两张戏票,前天我和钱大钧磨了半天的嘴皮子。”

  “什么戏?”佩佩问道。

  “新排的《十五贯》。是省里来的剧团,只在梅城演三场。”

  两个人说着话,沿着黑暗的街道,高高低低地往前走。街上空寂无人,没有一盏路灯。两边商铺的木排门都已关上,昏暗的灯光从狭长的门缝中挤出来,横铺在大街上,远远看上去,整条街就像一张放倒的梯子。她们走到供销社门口,姚佩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站住了,问她道:“碧云,那天在食堂门口碰到钱大钧,说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你商量……”

  “怪了,”汤碧云在黑暗中哆嗦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你就来问我了。你说怪不怪?”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31)

  “他找你什么事?”

  汤碧云半天没有吱声,尽管姚佩佩看不清她的脸,可仍能感觉到她的心慌意乱。有一条溪流不知在什么地方嚯嚯地流淌。更远一点的树林里,传来斑鸠的鸣叫。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汤碧云说着,一个人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对姚佩佩道:“你觉得钱大钧这个人怎么样?”

  “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吞吞吐吐的。”佩佩有点急了,抓住她的一支胳膊,用力摇了摇,似乎想把她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摇出来:“你这个人,没边儿没影儿的事,你说起来就唠叨个没完,可到了节骨眼上,却又吞吞吐吐。不过,你要真的觉得不方便告诉我,也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

  “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又何尝不想告诉你?说实在的,我心里也还没把握。告诉你,白白的让你担惊受怕罢了。”

  “我害怕?”姚佩佩诧异道,“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我对钱大钧,是发过誓的。”

  犹豫了半天,汤碧云终于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两个人在梅城棉纺厂的门口恹恹地分了手。

  第二天上午,在四楼会议室召开了干部会。县委办公室主任杨福妹特地把姚佩佩叫了去,让她担任会议记录。一进会议室,佩佩看见白庭禹的脸上果然涂满了紫药水,乍一看就像是个唱戏的刚刚化完妆。

  会议由杨福妹主持,中心议题是讨论谭功达提出的关于在梅城县开凿大运河的建议。从白庭禹、钱大钧脸上错愕的表情来看,这个方案还是第一次提出来。除了杨福妹之外,谭县长并没有事先与干部们通气。

  按照谭功达的设想,梅城地处江南,春夏两季雨量充沛,到了五六月间,往往河水暴涨,形成洪涝灾害。而入秋之后,雨水稀少,河底干涸,又往往赤地千里。常年来,农民饱受旱涝之苦,因此他“昨天想了一个晚上”,若能开凿一条人工运河,将梅城的各个乡村连接在一起,干旱时能引长江水灌溉良田,到了夏天洪水肆虐的季节,也可以排涝泄洪。这样一来,必能一劳永逸,确保连年丰收。而且,“假如这条河挖得足够宽的话,还能过往船只,水路交通,势必大大改善。”

  谭功达刚刚说完,赵焕章就将手里的红铅笔高高地举起来,要求发言。

  他说,在梅城县,开挖这样一条劳民伤财的运河,不仅不可能,而且不必要。梅城一带,长年风调雨顺,旱涝之灾,并不像谭县长估计的那么严重。实际上他本人曾专门查阅了县志办的水文和气象资料。较为严重的洪灾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是在20年前的1936年,而且还是因长江决堤所致。而旱灾则更为罕见,有明确记载的旱灾要追溯到30多年前的1919年。因此,在梅城开凿运河无疑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再说了,普济水库大坝的修建已经让县财政出现严重赤字,老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而三、四年后,发电机到底能不能打出几片火花来,眼下还说不准。任何一个方案的提出,都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承受能力,经过科学的论证和决策,“绝不是凭哪个人晚上做了一个梦,心血来潮、胡思乱想一通就可以决定的。”

  他这么一说,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姚佩佩看见谭功达脸色铁青,手里的一支笔不停的在纸上写写划划。赵焕章见没人吭气,便有几分得意,又接着道:“至于说到水上交通,那更是荒谬绝伦。我们又不要去杨州看琼花,干嘛要学那隋炀帝!只要多翻翻史书,就能算出来,当年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死了多少人?再说,梅城地处丘陵,虽无崇山峻岭,小山包倒是不少。本来人多地少,再去挖条大河,不知要坏掉多少良田。”

  这时,钱大钧有点坐不住了,斜着眼睛看了赵焕章一眼,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冷笑道:“某些人,竟敢担保梅城不会出现旱涝灾害,如果明年就出现百年未遇的洪灾,谁能负得了这个责!谁是隋炀帝?有话就明说,不要仗着念过几本书,就含沙射影!”

  钱大钧说完,白庭禹立即插话说:“功达同志的这个提案,我完全同意。有些人对此有顾虑,有抵触,甚至公然反对,这也很正常。可要把谭县长比作隋炀帝,那是不对的,不厚道。说隋炀帝挖大运河死了很多人,这恐怕也是事实。可哪天不死人呢?哪个人又能不死呢?关键要看死的是什么人,还有,这人是怎么死的。是重于

  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当年隋炀帝开凿大运河,留下好多废弃的旧河道,稍加疏浚,还是可以利用的。再加上梅城水网密布,沟壑纵横,这个工程也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么可怕。至于说人手不够,劳力缺乏,完全可以把挖河的时间安排在冬春之间的农闲季节。况且,县乡各级干部,都可以发动起来。我们的有些干部,啊,有些干部,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肚子里长满了草,脑子里生满了锈,也真的应该出去见见阳光,活动活动筋骨啦!”

  第一章 县长的婚事(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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