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朝中,分为两大派,一派首领是索额图,满洲正黄旗人,为“顾命四大臣”之一的索尼的第三子;索尼的孙女儿,被立为皇后,所以索额图以勋臣而为国戚,颇见重用,康熙九年就已当到保和殿大学士。
明珠则出身“海西四部”中,最后被太祖征服的“叶赫”部,姓“那拉”氏,由侍卫起家,一直在内廷当差,虽居高位,但势力远不敌索额图。等到撤藩议起,索额图反对,明珠赞成,就这一个意见上的分歧,成为失宠与得宠的关键。强者消,弱者长。彼此的势力由分庭抗礼而凌驾以上,到三藩之乱将平定时,索额图自觉无趣,请求解职;至此,明珠就几乎没有对手了。
余国柱因为是明珠的心腹的缘故,官运扶摇直上,康熙二十年年底,由左副都御史,外放江苏巡抚;明珠的贪是出了名的,而余国柱则是他搞钱的第一号爪子,假公济私,自己也刮了好多钱。这样一个人到了富庶甲天下的江苏,自然饶不过地方,到任不久,就上了一道奏折,请求为苏州织造,增设机房四十二间,制造宽大的缎匹,想趁此机会,增加织造经费,以便从中侵吞。
皇帝有个特别的想法,能够容忍贪污,只要用心办事就行;办事不力而贪污者,才会获咎。当然,又能办事,又清廉的,必获重用。对余国柱的贪污,他是知道的;虽不加以惩罚,但也不准他骚扰地方,所以降旨说道:“宽大缎匹,非常用之物,何为劳民糜费?所奏不准,并予申斥。”
这样当了两年多的江苏巡抚,地方上怨声载道,明珠深怕闹出事来,而且又要他在京帮忙,因而建议将他内调为左都御史,留下来的江苏巡抚一缺,由九卿“会推”。
九卿按资历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内阁学士孙在象,一奇書網電子書个是浙江藩司石琳。奏报御前,皇帝对这两个人选都不同意,特旨派一个人接任江苏巡抚。
这个人就是刚当了四个月内阁学士的汤斌。
这时的皇帝正巡幸塞外,在跸路的黄幄中,召见扈从的明珠说:“道学之可贵,贵在身体力行,见诸事实。现在讲道学有名的人很多,仔细考究,大都言行相违。照我看,只有汤斌是真道学,说的话这样,做的事也这样。以前派他当浙江考官,操守极好。江苏巡抚叫他去好了。”
恩命到京,无不意外;因为他除公务以外,从没有私人的应酬,明珠在什刹海的巨邸,大门朝南朝北,他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冷官,忽然会放作天下第一肥缺的江苏巡抚,岂不可怪?
在汤斌自己,同样也深感意外;然而更多的是感激知遇!棒旨涕零,又不免恐惧不胜;彻夜思维,决定用诸葛武侯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来答报君命。
“太太,”他跟他的马氏夫人说,“我今年五十八了,还有这样的机遇,是从古以来少有的。去日无多,一天要当两天用,万一死在任上,家事都要靠你主持。”
说到这话,即令有升官的喜事,也不能遮掩汤夫人的哀伤,“好端端地,老爷说这话干什么?”她也是贤德刚正妇人,所以虽在垂泪,却又毅然答道:“老爷请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奉养婆婆,管教儿女,都是我的责任。”
“你能这样替我挑起担子来,真太好了。”汤斌欣然之余,又歉然说道:“四十多年夫妻,你不曾跟我享过一天福;如今到了苏州,那里是有名的繁华之地!”
一听这话,汤夫人就懂了,带些好笑的神气说:“老爷当我这一趟想到苏州去享福?真正是‘门缝里张眼,把人看扁了’!”
“是,是!夫人至明,下官清罪。”汤斌学着昆腔的道白,一躬到地。
不苟言笑的“老爷”,居然有此戏德,在汤夫人的记忆中几乎找不出来,不由得瘪着嘴笑了。
“皇上要到八月底才能回京,我总要见了皇上才能动身;还有一个多月的工夫,正好把史稿赶一赶。”
汤斌自从当了明史馆总裁官,任事更勇,负责撰写天文志、五行志、历志,以及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五朝的群臣列传,还有太祖本纪及后妃传;明知一个月的工夫,绝不能完工,但却不肯借此推倭于人,依旧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赶写。幸好长成的四个儿子,都能替得了他的手,抄缮、查检之役,也省了他许多工夫。
九月初皇帝回京,立即召见汤斌;他磕了头,谢了思,只听皇帝问道:“汤斌,你知道我为什么派你到江苏去?”
“臣愚昧,恭请圣训。”
“吴中财赋之区,不过从前明以来,赋额就特重;如果地方官再予取予求,百姓就太苦了。你的操守我信得过,想来一定不负我的付托。”
“是!”汤斌答道:“臣已约束家人,到任以后,绝不敢妄取民间一文钱。”
“你居官清廉,境况清苦,我是知道的。我给你五百两银子,贴补你的家用。”
“臣清贫自守,蒙皇上天恩,使臣得以甘旨无缺;臣母亦感激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说着,便又磕头。
“你的母亲是继母?”
“是!”
“这才是。”皇上表示嘉慰,“为人子的,奉养生身之母,是天经地义,谈不到孝字;二十四孝,都是继母。你到江苏,能够身体力行,自然可以移风易俗。”
“臣职司民牧,这一层不敢忽略。”
“听说你从前在关中、岭北,对振兴文教,很用了些心,”皇帝说道,“吴中风俗奢靡浇薄,你这一次去,要替我着力整顿。”
“是!臣谨记在心。”
“你预备哪天走?”
“臣请训以后,立刻就走。”
“好!”皇帝点点头,“我马上也要动身了。”
这是说皇帝已下了南巡的诏令,目的是去看江浙的运河海塘;与漕运及农田有关的国计民生,但恐不兔糜费地方。汤斌意念到此,便试探着说:“臣当星夜赶到任上,预备接驾。”
“我这次南巡,不是去览江南之胜,你到了任上,传我的话,不需过于铺张。”
“是!”汤斌异常安慰,“圣德如天,臣不胜钦服之至。”
“你下去吧!后天再‘递牌子’,我还有话。”
等汤斌退了出去,随即便有侍卫来传旨——这名御前侍卫名叫纳兰性德,是大学士明珠的长子,惊才绝艳,所作的词,可比之于李后主,是皇帝最亲信的贵族子弟;他奉旨传示,御赐鞍马一匹,彩缎十匹,白银五百两。于是汤斌敬谨拜受;具折谢恩。到了第三天,又遵照皇帝的面谕,进宫递俗名“牌子”的“绿头签”请见。
一早递进牌子去,直到巳刻才传谕进见;皇帝赐了三幅御笔的条幅,写着几首御制的诗,说是“见字如见我”。等汤斌谢恩退出,皇帝又命纳兰性德追了出来,撤了四样御膳,命汤斌在南书房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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