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我要!”陈世发说,“不知道他要卖多少钱一枝?”
“这倒不大清楚。”刘不才见他异常热中,便进一步试探:“你相信不相信我?”
陈世发乱眨着眼,好久才问出一句话来:“信你怎么样?
不相信你又怎么样?“
“不相信我,不必谈,如果相信,你让我到上海去一趟。
来回顶多三天功夫;我去打听价钱,拿样品来你看。“
陈世发大费考虑,最后还是未作决定,且等到明天再说。
吃完晚饭,刘不才又在灯下造兵册,直到三更天方罢,陈世发备了宵夜犒劳,还说要替他去找个“婆娘”,刘不才那里有这份闲情逸致,笑笑谢绝。
睡的地方很舒服,不知哪里弄来的一张红木大床,铺的是狼皮褥子,盖的是簇新的绸面洋市里的厚棉被,但是刘不才却不能入梦,在枕上盘算了又盘算,等盘算妥当,却又兴奋得睡不着了。
第二天自然还是起来得很早,吃过早饭动笔,将陈世发报战功的禀帖写完,念着给他听过,一切妥贴,就待封发之时,刘不才问道:“禀帖送到那里?”
“送到嘉定。”
“那要经过上海。”刘不才问:“不知送信的弟兄,能不能到夷场上去走一趟?”
“这——”陈世发大惑不解,“这是干什么?”
“我不是说过,我那姓孙的朋友,有一批洋枪,而你又想买?我现在在想,先用不着我自己去,我写封信给他,叫他将价钱开来,顺便再带几枝样品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世发浮起满面笑容,“那我另外派人。要很机灵,又熟悉夷场情形的人去办。”他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有,有,有人。”
于是刘不才立刻动笔写信给孙子卿。信非常简单,先说“阖家安好”,这是写给朱大器看的。接下来说:“弟新交一友,颇讲义气,渠拟购洋枪一批,长短不拘,望兄看弟之交情,报价特别克己。并先交货一批,数量可询来人,能携若干,即付若干。价款容后再算。”
写完,念着讲了给陈世发听,讲到最后几句,陈世发惊喜地问:“你是说,现在就可以弄一批枪来?”
“对了!我的朋友相信我,凭我的信,要多少是多少,就怕去的人随身带不了。将来大批运出来,怎么走法,还得好好商量。”
“这当然要写禀帖呈报上头。现在先弄几枝来试了再说。”
陈世发想了一会说道:“我派四个人去,见机行事。不过,”他脸色突然变得严厉了,“刘先生,这件事开不得玩笑的。”
“怎么会开玩笑?我人在你这里,承蒙你不弃,当我朋友,我开你这个玩笑,不就等于开我自己的玩笑?不过话要说明白,弟兄们去了,到地方找不着我的朋友,或者我的朋友不肯给枪,这算是我开玩笑。如果路上出了别的毛病,不能记在我头上。”
“那当然。”
“还有句话,我先要问清楚,这四个弟兄,见了我的朋友,问起来:”你们四位做啥行当?‘他们怎么说?“
这一下将陈世发问住了,只好反过来请教:“你看呢?”
“照我看,最好说老实话。我在这里干什么,你待我怎么好。我的朋友心里就明白了。”
“这样一来,不会有危险?”
“决不会。我的朋友又不是半吊子,会去报官。”刘不才为了稳妥起见,特别又在信上加了一句:“务必款待来人,千万秘密。”
有了这样切实的信,陈世发自然深信不疑。当时便选派了4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决定第二天一早动身,这4个人如何走法,怎么样利用熟悉地势的长处,抄小路,走捷径到上海?陈世发都告诉了刘不才,但有一点,犹成难题。
“去的时候是空手,怎么样也混得过去,从上海出来,带着枪就麻烦了。遇见我们自己人也不要紧,遇见‘妖兵’,关卡上怕难过。”
“妖兵”是指官军。这确是难题,刘不才细想了一下,认为以孙子卿的关系,或者可以帮他们过关,因而答道:“这只有到了上海再说。我的朋友,在上海人头很熟,去的弟兄不妨老实跟他说,让他想办法,护送出境,或者办得到。”
这一说,陈世发比较宽心了。此时亦无从计议,只有派出去再说。
第三章
4个人一起上路,3个穿的便衣;一个穿的长毛的服饰,也带着公文,装作押解3名“奸细”到上海。
船到了“阴阳交界”之处,3个穿便衣的弃舟登陆,混过军官、洋将、长毛三不管的地带,进入夷场,其中为头的叫李长山,生长上海城内,后来入了刘丽川的小刀会,再摇身一变而为长毛,对夷场上情形很熟,依照信面所开地址,直接投到孙家。
孙子卿正好在家。门上来报有这么三个人求见:再拆开刘不才的信一看,又惊又喜,却又疑惑,不知道这三个人是何路数?他一向细心谨慎,不肯贸贸然出见,所以一面派人殷勤招待,一面跟妻子商量。
“从没有听说过刘三叔写过信——”
“啊!”孙子卿失声说道:“这倒提醒我了。这封信是不是刘三爷的笔迹,还很难说。最好请小叔叔来鉴定一下。”
“这时候哪里去找他?”朱姑奶奶想了一下,眉目舒展地说:“我有办法。”
她从奁盒里找出一张纸来,是刘不才给她写的一个调经活血的方子,两相对照,证明确是刘不才的亲笔。
“那就不要紧了。”朱姑奶奶说,“你先见了这三个人再说。”
“慢慢!”孙子卿问道:“刘三爷怎么会无缘无故,介绍人来买枪。他的那个很讲义气的朋友又是哪个?”
“傻瓜!他在长毛堆里,交的朋友自然也是长毛。”
“对,对!言之有理。‘千万秘密’就是这个道理。不用说,来的二个也是长毛。等我去见他们。”
“你慢一点!”朱姑奶奶说:“我提醒你一句话:刘三爷人在长毛手里。”
这句话很要紧。孙子卿再将来信看了一遍,恍然大悟,看懂了刘不才是身陷虎穴,刻意交欢,信中有不尽之言,全靠自己去细心体味。这样想着,格外慎重,觉得需要爱妻作个帮手。于是他说:“你不妨在屏风后面听听,如果我说错了话,你咳嗽一声,递个暗号过来。”
“那倒不必。我只听听,帮你记话。”
***孙子卿的体貌很周到,特为穿了马褂去见客。一一作揖,请教姓氏,然后肃客上座,敬酒奉烟,殷勤得让客人竟有些局促不安了。
因为如此,反倒不容易谈得到正题上去。李长山不便自陈身份,而孙子卿却又无由直抉其隐,很谨慎地旁敲侧击,变成不着边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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