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刘不才皱着眉说,“最好五天当中能料理清楚。我们明天早点走,一商量定了,马上回来。”
谈到这里,窗外已见人影,彼此便都住口,加紧清点,直忙到晚上才料理清楚。陈世发还置酒饯行,重重拜托,第二天拂晓时分,亲自送他们上船,顺风顺水,当天中午就到了上海。
到得孙家,主人夫妇与朱大器都在那里等,等是等小王,一看他安然而返,无不如释重负。再看到刘不才,则更是意外之喜了。
上上下下都晓得到三爷是长毛窠里,出生入死过来的,因此围了拢来,都要听他的故事,刘不才也就像得胜还朝的将军一般,志得意满,神采飞扬,连说带比地大讲他如何智服陈世发,一讲讲得忘掉辰光,直到天色暗下来,朱姑奶奶才将下人都撵走,请刘不才先息一息,吃了饭再谈正事。
谈正事不如说谈秘密。刘不才此去不过三个月,但不平凡的遭遇,过于他的半生。从饭厅谈到孙子卿的书房,即删去不甚相干的枝枝叶叶,也还谈到半夜,方能让听的人得知梗概。
“像部山海经,”朱姑奶奶揉着眼笑道,“刘三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恭喜你!”
“这全靠配搭得好。”刘不才指着小王说,“像他!亏得派他来,稍为欠灵活一点,就会露马脚,万事全休!老孙,我们这位小老弟,能干得很,可以独当一面。”
“嗯,嗯!”孙子卿也深为满意,“独当一面的机会总有的。”
“你们怎么样?明天再谈,还是吃了宵夜去睡觉?”朱姑奶奶插嘴来问。
“他们两位累了。”朱大器说,“明天再谈,明天再谈!”
刘不才跟小王也真的累了,吃宵夜再来上两杯酒,越发觉得眼皮涩重,睡意侵袭。这天,两个人就都睡在孙家。
朱大器跟孙子卿却还不困,他们每天都要到后半夜两点钟上床,这天听了刘不才那许多话在心里,精神格外亢奋,自然还要谈下去。
“老孙,”朱大器问道:“你看如何?”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教人无从置答,孙子卿楞了好一会,才能将刘不才的话,理出一个头绪来,而且抓住了要领。
“这件事,我们有三个做法。宝眷是一定可以接回来的了,如果志仅于此,直截了当跟陈世发开谈判,我们送他多少枪、多少子弹,条件是要他负责拿宝眷护送到上海。这是其一。”
孙子卿略停一下又说,“其二,我们真的跟他做一票生意,枪价上可以‘戴帽子’,他的那批首饰、古玩、字画抵作枪价,当然随我们估价。两头有得赚,是笔好生意。不过让上海道晓得了,麻烦也不小,全看手腕如何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朱大器怎么说,显然的,孙子卿是打算用这个做法。
“你不是说有三个做法?其三呢?”
“其三就要大做了。也就是照刘三叔的做法,想法子把陈世发拉过来。不过,第一,先要跟上海道说明白;第二,看样子陈世发是个小脚色,就拉了过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这不然!陈世发是一个线头,既然能拉住这个线头,当然不能马上就放手。”
“你是说,由陈世发这条线再往上拉?”
“我是这么想,要嘛不搞,要搞就要搞得大。”
“这是第四个做法。”孙子卿很注意地问:“小叔叔,你先说说看。”
“我在想,不管做丝生意,还是开钱庄,如果杭州不光复,困守在夷场上,总是一汪死水。所以我的意思,是先帮官军肃清浙江。”
这个口气太大了,孙子卿无法赞一词,只怔怔地望着朱大器,等他再往下说。
“江苏方面你是晓得的,在安庆的李观察已经招募了一支兵,就要开到了——”
李观察是指福建延建邵道李鸿章。他在程学启协助之下,招募了在安徽各地办团练的刘铭传、周盛波、张树声、潘鼎新等人,带领所部,一共九千,齐集安庆,由曾国藩按照湘军的章程,代定营制,名为“淮勇”、亦称“淮军”。同时江苏在上海的绅士,早就凑足了18万两银子,预备雇用英国轮船,到安庆运兵东下。此事早有成议,孙子卿是知道的,但其中有一重障碍,怕英国轮船沿江东下途中,为太平军所袭击,所以迟迟不果其行。
现在听朱大器说是“就要开到”,孙子卿不免奇怪,所以打断朱大器的话,表示怀疑:“不见得吧!小叔叔你是不是有啥新的消息?”
“是的。我是昨天下午才听到的消息,英国水师提督何伯,已经答应派英国兵舰保护运兵轮船。第一条船,大概两三天之内,就要开出去了。”
孙子卿仍然有些不信洋人方面的消息,他亦相当灵通,却未闻此说,因而又问了一句:“小叔叔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吴观察亲口告诉我的。”
他口中的吴观察是指上海道吴煦,此人籍隶杭州府钱塘县,跟朱大器不但是小同乡,而且他家住在杭州城内抚台衙门附近的城头巷,在围城之前,朱大器颇加照应,是有交情的。他跟朱大器说的话,自然靠得住,孙子卿不能不信了。
“吴观察还告诉我,左中丞已经领兵进浙江境界,遂安是在半个月之前克复的。”朱大器又说,“局面是清清楚楚在变了。长毛就靠李秀成一个人,本事再大,也不中用。照我的看法,杭州也不过一年半载,就可以克复——”
“小叔叔,”孙子卿忍不住又要提出异议:“你也太乐观了。”
“我话还没有完。”朱大器从容答道:“我说一年半载克复,是要大家同心协力。像江苏,如果不是大家凑足18万银子,淮军就到不了上海,一切无从谈起。浙江的情形,当然也是一样,打仗是官军的事,筹饷筹粮是地方上的事,浙江方面,还没有什么人想到,该早早预备迎接左中丞的官军。这件事,我要来做,做成功了,自然有许多好处。”
好处就是做生意,孙子卿当然明白。不过兹事体大,他怕朱大器力量不足,搞得焦头烂额收不了场,不能不提醒他。
“我们这位刘三爷在杭州布置的两着棋,真是刮刮叫!”朱大器翘着大拇指说,“做大事第一要人,第二才要钱。刘三爷大非昔比了!就为了有他这样一个人,我这件帮官军克复杭州的大事才可以做。不过,老孙,我少不了你跟五哥。你怎么说?”
少不了这两个人,无非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孙子卿能有什么话说?自然毫不迟疑地应承:“小叔叔,你用不着问的。”
“问总要问一句。”朱大器说,“问过你了,我才可以放手办事。老孙,我们一面办事,一面做生意。”
于是朱大器便又大谈生意经。他认为眼前有三样生意好做,第一样是照刘不才在杭州谈定的计划,垫本钱由孙祥太贩卖洋广杂货,不过规模要大。朱大器平时就很留心各地的市面行情,长毛占领一地,大致总在城外设一条“买卖街”,以有易无,吸收各项日常必需之物,只是物物交换,或者现款交易、数量总归有限,如果能够先发货,后收款,生意就可以做得大,利润自然也就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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