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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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叔叔,“他说,”我想起一件要紧事。“

  孙子卿所谈的事,不但毫不重要,而且绝不相干,是谈用洋将华尔,出于苏州一个名叫王韬的秀才的献议。朱大器与松江老大先都奇怪,不知他何以突然插入这段闲话?等看到张胖子有话找不着机会说,喉头似乎痒得受不了的神气,才意会到是孙子卿有意恶作剧,于是相视闭口,极力忍住笑声。

  孙子卿却是一本正经,有头有尾地讲完,才看着张胖子说:“现在该轮到你谈信升了。”

  张胖子大为气沮,因而话就简略了。原来吴煦设这个号子的用意是在投机。因为捐例大开,而江浙两省的富户,避难在夷场上的,不知凡几,有的想做官;有的想要个职衔,见官方便;有的要捐个监生,好进京应北闱乡试,所以报捐上兑,“生意兴隆”。吴煦署理江苏藩司,正主管此事,打算吸收这笔现银做生意,特意开设信升;将来藩库纳捐,如果不是使用信升的银票,就会多方挑剔。这就是张胖子所说“你相‘信’他就会‘升’官”这句话的由来。

  “这个做法太下流了!”朱大器不屑地说,“做生意固然不妨倚仗官势,不过决不可以仗势欺人。照信升这样子的做法,会开罪全体同行。只有你信升的票子值钱,可以捐官,别家的银票不是银票?你们倒想想,这叫什么话?依我看,信升一定做不长的!吴观察在任上,大家没奈何它,吴观察一不做了,哪个还会理信升?”

  “不但信升做不长,吴观察只怕也做不长!”孙子卿也大摇其头,“从来没有听说过,报捐上兑还有指定那家银票的这种规矩。京里‘都老爷’得知风声,参他一本,只怕他吃不了要兜着走。小叔叔,这位吴观察不是共事的人,我看少跟他打交道为妙。”

  这是指策反陈世发一事而言。事涉机密,有张胖子在座,朱大器不便明说,只点点头表示会意。

  也就因为张胖子的缘故,席间只能谈风月了。一顿饭吃到十一点钟,宾主尽欢而散。

  第二天下午孙子卿兴冲冲地赶来到朱家,告诉朱大器说,他跟松江老大谈了一上午,诸事就绪,跟郁老大借两条沙船,军火运到松江,陈世发一见到军火,自然什么都相信了。然后,小王专程到嘉兴去一趟,见到刘不才,说明经过,一切就都“合龙”了。

  “好!”朱大器问道:“有件事,我还不大明白,何以五哥到浦东去了一趟,忽然精神抖擞,好像一切都吃得开了?”

  “他们门槛里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大致浦东方面有条路子,也可以说有个很能干的弟兄,把松江这条水路打通了。”

  孙子卿又说:“小叔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淮军要到了,是包了太古轮船公司的五条船,直放上海,明后天就可以靠岸。这里的局面,要起变化了。”

  朱大器点点头,不作声;沉吟了好一会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淮军新到,要想顺顺利利安营立寨,只怕不大容易。

  等他们来了再看,如果真的能打仗,又肯打仗,我倒要助他一臂之力。当然,陈世发的这条线,也不必拉到吴道台那里去了。“

  “小叔叔这个想法很稳健。我们管我们自己做,将来看哪方面有作为,再把我们的力量加进去。总而言之,自己有力量最要紧。”

  第五章

  淮军到了上海,果如朱大器所预料的,“强龙”与“地头蛇”之间,不甚融洽。不过李鸿章的“大将”程学启,却跟朱大器、孙子卿很快地成了朋友,因为孙子卿的学生萧家骥跟程学启是旧识,交情很不错,所以极力拉拢,而淮军正需要助力,自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军火方面,孙子卿帮的忙很大,但程学启却深知朱大器才是最值得佩服的人。

  有一天程学启特为拉了萧家骥来看朱大器。彼此以诚相见,所以谈得非常投机,当然也谈得很深。程学启明知道朱大器跟吴煦是小同乡,却并不避忌,将李鸿章对吴煦的不满,据实相告,毫无隐讳。

  他告诉朱大器说,吴煦以上海道兼署江苏藩司,在李鸿章到上海,接了江苏巡抚的大印以后,一再表示,公事太忙,只能专顾一处,最好交卸上海道。其实是以退为进,决不肯舍弃本职的。

  李鸿章却想将计就计,保郭嵩焘接任上海道。写信请他老师曾国藩代为出奏,哪知曾国藩不赞成,认为郭嵩焘是“著述之才”,难任烦剧。如果冒昧击奏,将来害了郭嵩焘,还耽误了公事。何苦来哉?

  李鸿章不敢违拗,改保郭嵩焘为苏松粮道。但吴煦把持在那里,海关洋税,内地厘金,李鸿章不但无权过问,甚至连个收支确数都不知道。这个巡抚就当得太不是滋味,同时用兵也难争胜了。

  “从来用兵胜负,争的四件事。第一、训练严格,会打胜仗不算,能打了败仗,不见不散,保全实力,才算是有训练的队伍。雪翁,我说句狂妄的话,这上头,我是有把握。”

  “我知道。不然李中丞也不会独独让老兄带两营兵。”朱大器问道:“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器械犀利。我那两营人也还可以——”

  “这件事,”朱大器插嘴说道:“我跟敝友孙子卿可以效力。”

  “是的。原要请两位帮忙,只是有些难处,我到以后再说。

  先说第三件,形势有利。“程学启笑了一下,”本来我不该批评我们曾老师,自己人谈谈不妨,我们曾老师到底不免书生之见。“

  谈到兵法,朱大器本来一窍不通,近年与王有龄守杭州,耳濡目染,也颇知门径了,所以兴味盎然地问道:“曾制府怎么说?他也带兵多年,常打胜仗,总有其长处!”

  “是的,曾老师有一样难得的长处:稳得住。”程学启说,“论到用兵取势,他不大明白。他说上海弹丸小邑,又临海,形如釜底,照兵法上讲,是绝地。所以李中丞从安庆出发之前,他一再叮嘱,要由镇江进军,取高屋建瓴之势。到了这里,才知不然。这里的形势,打长毛好极了。”

  “喔,”朱大器越发注意,“倒要请教。”

  “这一带四面临水,汊港纷歧,善于利用,随处可以克敌致果。”程学启从容说道:“长毛所恃的无非人多,平原大野,一拥而前,像潮水样一冲,确实很难抵挡,可是在这一带,我只用几百人守一个卡子,守一座桥梁,就可以使得他上万人过不去。我细细看过洋人所画的地图,上海到苏州两百多里,如果水师得力,呼应灵便,处处都是捷径。何用由镇江进淮军?”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谈上海用兵的形势!真正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高明之至!”朱大器说,“看起来淮军是一定要立大功的了。”

  “可惜就是第四件争不到。训练、器械、形势都有利;没有钱,这个仗还是不能打。就拿眼前来说,雪翁跟子卿兄,都肯帮我们的忙,代为罗致最精良的洋枪,然而付不起枪款,亦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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