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_高阳【完结】(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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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极,好极!”蒋益沣大为高兴,“海宁一投降,嘉兴跟杭州的通路就断了。他果然真心投降,我请巡抚出奏,保他做大官。”

  “他不在乎做大官,要带兵,就是这么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蒋益沣却答应不下,“带兵?”他踌躇着说,“那得巡抚作主。”

  “我懂了。”小张年轻爽直,开门见山地说:“无非怕他诈降,带了兵会倒戈。是不是?”

  “你明白就好了。”蒋益沣说:“苏州克复以后,淮军跟长毛是怎么闹反的?你总知道!”

  李鸿章、程学启杀降一事,几乎通国皆知,小张如何不知道?“太知道了!”他说,“大人,你是带兵的,胆子不能小,毒蛇咬一口,见了绳子都怕。姓蔡的不是条毒蛇,是条绳子。

  这条绳子捡起来,可以派上大用场。你不要错过机会,埋没我们的苦心,还有两三年的苦功。“

  这几句话说得很有力量。蒋益沣不能不动心,也不能不问——要问的话很多,先后最要紧的问起:“你说他有大用处;是什么用处?”

  “他可以替大人去打仗,由海宁往北,打桐乡、打嘉兴、打湖州。”小张问道:“大人,你看看地图就明白了;你现在就少这样子一支兵。”

  蒋益沣是初次入浙,由衢州溯江北上;对于杭州以北的地理,实在不甚了了。所以听从小张的建议,真的取了张地图来看。这一看,才觉得小张的话有分量。

  地图中所看出来的形势非常明显。以杭州为中心,向西延伸到余杭,为太平军坚守的防线,阻断官军,不得越省城而北,向东就是钱塘江,海宁在北岸,再往东就是已落入左宗棠所谓的“苏军”手中的海盐与乍浦。

  “这才真正叫做鞭长莫及!”小张指着地图说,“大人,你的军队要到海宁,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绕过长毛的阵地,大兜大转,由天目山脚下过来,先往西,再往东。‘城头上出棺材’,大可不必。再一条是水路,由萧山下船,渡过一条钱塘江就是。这条路很方便,两个时辰就到,可惜,大人,你的水师是几条‘搭浆货’的木船,经不起长毛在岸上一炮。”

  话说得很直率,即令是粗鲁不文的蒋益沣,也感到有些刺耳。可是不能不承认他的分析,直截了当,说中要害,觉得受益良多。

  “大人,我再说一句,我是浙江人,当然帮我们浙江的官军。如果大人三心两意,为了我们浙江早早光复,那就只好便宜人家了。”

  蒋益沣一楞,细细体味了一会,才觉察出他的话中大有深意,急急问道:“怎么叫‘便宜人家’?”

  “便宜淮军,便宜江苏的李抚台了。”小张说道:“姓蔡的就近向海盐那面投降,还方便省事得多。”

  这是个忠告,也是个警告,一下打到了蒋益沣的心坎里。

  想想海宁的长毛向淮军献了城,向南北两面夹攻嘉兴,嘉兴一下,西克湖州,席卷杭州以北的一片沃土,那一来李鸿章的声势还得了?

  “好啰,好啰!听你的。”蒋益沣紧握着小张的肩头,两眼瞪得老大地想了好半天,问出一句话来:“老弟!我怎么知道是条绳子,不是毒蛇?”

  小张微微一笑:“我当押头,自愿押在你这里。如果姓蔡的是毒蛇,反过来咬你一口,我一条性命就奉送了。”

  有这样明快坚决的表示,蒋益沣再无怀疑,同时也对小张另眼看待了,唤人来吩咐预备上好酒食款待。兵荒马乱,人烟萧条,那里来的上好食物?六畜多的是野狗,只是野狗吃积尸满地的人肉,双眼发红,其形如狼,不堪供膳,更难奉贵客。最后只好杀了一匹马,炖马肉、炒马肝,一共凑了八样,却都是一样的味道。不过绍兴早已克复,好酒却不难觅,把杯深谈,蒋益沣自然要作进一步的探索。

  “姓蔡的本名蔡元吉,这一次归顺过来,想要恢复本名。

  他也是湖南人,湖南岳阳。“小张突然问道:”从前海宁营的王都司,大人知道不知道?“

  蒋益沣知道个王都司,名叫王锡驯。由于作战不力,为左宗棠一本严参,奉旨革职查办。王锡驯怕丢脑袋,一直不敢到案,左宗棠亦因为他人在浙西,而且军务倥偬,缉拿不到,也就搁在那里再说。类似情形各地皆有,都要等时局平定了,再算总帐,不足为奇,蒋益沣听小张忽然提到此人,便即答道:“这个王都司,我没有见过;只知道他不敢露面。莫非,莫非他投到长毛那里去了?”

  “不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人投长毛?大人正好弄反了,蔡元吉肯投降,王都司的功劳不小。要知来龙去脉,不能不从他身上说起。”

  小张提到王锡驯,就又不能不再提一个人:孙祥太。原来王锡驯也是“门槛里”的,丢了官又要查办,走投无路,便悄悄去投奔孙祥太。由孙祥太结识了松江老大,由松江老大又结识了朱大器。其时正当阿巧姐惨死以后,朱大器心情灰恶,懒于进取,直到第二年,也就是同治二年春天,方始重振雄心,一面扩充他自己的事业,一面邀约孙祥太,而且将小张也请到上海见面,会同孙子卿和松江老大,一起商量,按照原定的计划,分头进行,设法帮助左宗棠军队,光复浙江。

  事后闲谈孙祥太无意间提到王锡驯,说他跟蔡元吉是小同乡,从小交好,咸丰四年,太平军过岳阳,蔡元吉被裹胁东下,由小兵当到“朝将”。王锡驯则投了湘军,积功升官,派到浙江署理海宁营都司,如今丢官,幸亏有孙祥太可以依靠,不然,他会投到蔡元吉那里去。

  蔡元吉是谭绍光手下的大将。朱大器心想,能够通过王锡驯的关系,将蔡元吉拉了过来,岂不甚妙?这样想停当了,便托孙祥太再约王锡驯到上海,直陈所见,认为是王锡驯将功折罪的良机,劝他极力进行。

  王锡驯欣然依从。但像这样的情况,决不宜操切从事,他必须等待机会,而机会难得。因为蔡元吉本随谭绍光在上海作战,不久就转调苏州,想跟他见一面都难,哪里还谈得到劝降?

  机会终于接近了,蔡元吉调守海宁,而且封了“王”。王锡驯便乔装改扮,回到旧游之地,跟蔡元吉见着了面。

  这时的长毛,只要是稍为有些脑筋的,都有一个“搞不出什么名堂”的感觉。所以王锡驯不必花太大的功夫,就将蔡元吉说服,决定归顺。他没有什么条件,只求保命、活命而已。活命要钱,他私人的聚积,当然要让他带走。除此以外,他不想做官,更不想带兵。

  于是王锡驯兴冲冲由间道回上海,去向朱大器作进一步的接洽。谁知就在这时候,传来苏州克复,李鸿章杀降的消息。王锡驯跌足嗟叹,孙子卿、松江老大、刘不才和小张面面相觑,都认为功败垂成,有此血淋淋“八酋骈诛”的前车之鉴,蔡元吉是一定改变意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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